饭后,她拒绝别人打保龄的邀请,推说累便回房了。
下榻的房间非一格格的公寓楼式,而是坡上随机林立的一幢幢砖木结构的小房子,方方的,里面摆着全套松木家具,露着木材的纹理。房间过去,拉开移门,左手是卫生间,右手是可泡温泉的大浴缸。浴缸是开放式的,与阳台只隔着玻璃门。浪漫一点的,可以打开门,吹着叫人心旷神怡的野风,闻着风中拂来的淡渺的植物清香,仰望着清澈的星空泡澡。如果没那个胆量,也可以把玻璃门上的帘子挂下,自己爱怎么样怎么样。浴室外的木质阳台上有一张躺椅,洗好澡,躺在上面发发呆,无所是是,也是非常好的,总之静好很喜欢。
因为旅途劳累,她冲了个澡,即睡去。
半夜,被一声“啪嗒”声惊醒,她迅速拧亮台灯,灯亮的瞬间,看到一只硕大的老鼠从电视柜上慌张地摔下,转瞬隐遁进某个暗角。
静好不怕蟑螂,不怕毛毛虫,甚至不怕蛇,但是她怕老鼠。怕到极处。那是有血的教训的。
她4年级的时候,要去上学,发现下雨了,匆匆去柜底捞出双胶鞋就伸进去。伸进的时候,但觉脚底一软,同时伴随着支支的惨叫,她慌忙抬出脚,又把胶鞋反过来往地上一戳,一窝肉色小老鼠摔出来。她尖叫一声,去卫生间,用消毒水和香皂把一双赤白的脚洗成了红烧猪蹄,但是对老鼠的厌恶与害怕就此埋下。
她没法再睡,把所有的灯打亮,然后找出会务手册,想即刻打电话叫总台换房。
电话响了一阵,没人接,想来总台的服务员偷懒入睡了。
她又看会员名单。
想找小于。但是小于是与司机同住一屋的。她想想,这个时候扰人清梦不应该,或许,就挺挺,再4个小时,天就亮了。
可是偏偏老鼠不识趣。还在细碎的发出声响。想到山野的鼠像小猫那么大,她就毛骨悚然。少年的记忆又回到心头,她那只左脚神经质的痒了起来。这个时候,她发现睡单间也不是件什么好事,出事情都找不到人分担。
她的目光再次扫在名单上,在“钟羽”的名字上停住了。
这次,鸿达很人性化的给每个会员都安排了单间。他的房间离她不远。可不可以跟他换。他们也算有同行之谊,虽然一路话不多,但她以一个女性的直觉判断他人不错,即便把他从睡梦中拉醒,也不至于反感。要不试试?
她拿起电话,拨了他的分机。
好久,好久,等到她快没信心了,才有声音含混的传来,“晓燕,都几点了,有什么事明天说不行吗?”
静好愣一下,晓燕,他女朋友或妻子?
他好似要挂了,她连忙道,“记者同志,我是姚静好。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
对方好像还在迷糊中。
她连忙把缘由说清:“我房间闹老鼠,睡不着,能不能跟你换下房间?”
他顿了很久,好像没弄明白,“老鼠?”
“是啊,特别大,赶上猫了……要是它跑上床咬我,我不是对手……”
他好像笑了,然后说:“好吧,等下,我过来。”
静好迅速把衣服穿齐整,然后,门敲响了,是钟羽,就披着件房间内的浴袍,可能是洗过澡就睡的,头发鸡窝一样一团糟。
静好微露赧颜,说:“真的不好意思,我是真的怕老鼠。”
钟羽嘴角便现出一点促狭的笑意,“放心,我还有点自知之明,不至于相信第一天就碰到艳遇。”看她神色尴尬,他收敛了下,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几圈,变得亲切,“我送你过去吧。”
静好想说不用,结果说好吧。自己这会儿神经虚弱,万一路上有点风吹草动,搞不好会叫出声丢人。与其丢给所有人看,不如就扔给他一个人欣赏吧。她复咬咬唇,可怜巴巴的,哪里像一个处级干部。
然后,她发现他看她的目光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说不上来,有点类同父亲对女儿的宠溺,也藏着点情人间的温存怜意。是夜里,感觉细胞太活跃吗?还是被一只老鼠搞得柔情脉脉、女人味十足?静好在心里恶嘲自己。
他们前后相跟着过去,她在前头,他在后头。走着走着,她恍惚起来,仿佛在穿那条弄堂。他的脚步这样坚定,他的注目如此灼烫。她腰酸腿软,那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怎么可能?可是,那感觉如此实在,以至于她想天荒地老地走下去。
荒谬啊。
快到的时候,他抢先一步开了门。给她拧亮灯,默默看了她一会,他才说:我睡得熟,也不知道这屋里有没有老鼠,万一你发现有的话,再给我电话。别怕影响我,能被美女惦记,我深感荣幸。
她低头说谢谢。
他忽然伸手摸她的脑袋,胡噜了下,“好好睡。”
她一阵惊疑,倏然抬头。他已经背过身。穿拖鞋的脚步声踏踏远去。
然而她分明能感觉那被他手掌触摸过的发丝尚留恋地朝他远去的方向偷偷张望。
这个感觉像闪电一样从尘封的记忆里跳了出来。记忆的灰太大了,蒙得她眼睛疼。
好好睡……
你真的不想看我一眼吗?
她再一次回忆钟羽的声色。但是回忆注定是徒劳的,被时间带上了各种妖娆的面具。她迷糊了。是神经过敏吧。
她走向床,看到一条薄被笼出人去楼空的模样。她伸手摸过去,暖的,还残存着体温。疲惫在这时倏然而至,她钻进被窝。
有草本的清香,缠绕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