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想做好。而升迁是唯一的肯定。
第一次竞争上岗。整个局里,她笔试第一名。面试也通过了,但是民主评议的时候被刷下。
她后来知道原因,一是她长得漂亮,工作中也不可避免要与男性打交道,总有喜欢献殷勤的给她特事特办,落到别人嫉妒的眼里,就是勾搭招摇、私生活不检点。二是,她干活太积极,人们不会领情,反认定了她别有用心。这就是机关的逻辑。这是个没有雷锋的时代,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付出的终点只一条,仕进。你上去了,我就落后了,利益面前,你给我的好我收了但不妨碍我骂你居心不良。
静好后来也懒散下来,不再卖力搞卫生了,不再悄悄为有拖累的同事把活料理了。她尽职做好本职工作,如此而已。
机关的节奏像拨慢的钟表,走得慵懒而沉闷。
慵懒而沉闷的节奏也悄悄地埋葬着一个人的激情。
柴米油盐、升职加薪、饮食男女,这大概就是局里每个人的生存内涵了。
静好似乎也不例外。三年也没提上个副科。似乎也没什么。
但是有阵子,同事们都惊觉她漂亮了。
原本她也漂亮,但那是含蓄的,低调的,清新而低婉的气韵,像山谷里纷纷开且落的幽兰。美则美已,并不是所有人能看到。
现在她像一株盛开的莲花,堂皇地展示了自己亭亭的风情。水润的眼睛衬得瞳孔如大溪地的黑珍珠、娇嫩的肌肤仿佛一掐就能挤出汪汪的水来,原本木木的人现在老爱笑,一笑嘴角就现出那个像露水一样隐约的笑涡,大家都惊艳了。
单身男子更是像蜜蜂一样嗡嗡围上去。
但是,她显然是有人了。
一个女人这样率性的开放,绝对是有土壤的孕育,有雨露的滋润——按他们的逻辑。
谁呢?以前那个周岁安吗?
好像是,好像不是。
4
那天跟爸爸吃过饭就回宿舍了。
从下车的公交车站到宿舍正常情况下有大约400米的路要走。如果抄近路穿一条幽僻的弄堂则可以节省至少一半的时间。于是静好次次选择走小道。
走了4年,走到今天,她才明白,节省时间是虚,等待是实。
每每想到自己居然心存眷恋,她都会浑身打一个激灵。不该。不能。也不可以。自己怎会如此疯狂?然而就是这样,4年了,她每日走的时候都期盼身后有一双脚步,细碎不匀的步伐,带着隐忍不发的目光。她的后背在他注视下发烫发软,持续紧张,又暗藏兴奋。然她拒绝回头。向前向前向前。等进了宿舍门楼,他的目光自动消隔,她才觉得腿骨因过于用力而有瘫软的趋向。
楼道外有月光铺出柔和的调子。含笑花的香气袅袅送入鼻断。刚刚入夏。她记得。
他一直陪她走完那个夏季。他们没有打过照面,却如此心照不宣。她下公车向左拐进弄堂,他的第一声脚步开始敲在光秃秃的青石板上。与此同时,马路边橙色的路灯光会将他的身影斜斜地切在旁边影壁上,她看得到他的头部和脖子的轮廓,放大了很多倍,像达利的超现实画风。片刻,影子消失,两人同时消匿于黑暗,只有弄堂上方黛色的天空和淡淡的月光陪着他们——两个近在咫尺,又似乎遥在天边的人。
在那个夏季快结束的时候,她收到了一笔汇款。5000元。汇款单的留言区,他写着:你还是不愿回头吗?
没错,她有好奇。但是她肯定地知道她回不了头。那关系到历史,她不知道一旦把自己隐藏的很好的过往挖掘开来时该怎样去面对。
她也不知道他为何定要她回头。他难道以为她会原谅他?或者,他其实就在等待她的审判?无论好坏。
猜得不错。因不久后,她又收到他的信。
他写着:那天,其实不想拿钱。拿钱只是为了骗自己。我清楚知道,我要偷的原来就不是钱。就是你。我是卑劣的,无耻的,我相信你痛恨我。我明天要走了。今晚会再陪你一程。你如果愿意就回头,看清楚我是谁,然后把我怎么处置都行,我决不逃避。关于那件事,虽然愧疚,但是不后悔。我很坏吧。居然写下这三个字,置你的痛苦于不顾。可真的不后悔。我一直想,跟你有过一次,哪怕下地狱也无所谓了。
他的笔迹干枯、瘦硬,是个桀骜并且有点极端的人吧。
她记忆中周岁安的字并不如此,但他显然认识她,是谁呢?
那一天上班,她完全的心不在焉,表面上看是为到底要不要揭发他而作着痛苦的抉择,实际上是失落,失落像条缝,在心里迸开,而后越裂越大,成为了一个黑魆魆填不满的空洞。
他要走了。
那强烈而执拗地注视要消失了。他会去哪里呢?还会来吗?
她于矛盾中频频扭头看窗外:阳光依然毒辣,但是天空已经显出了清澈的影踪。缀在上面的云不再如炙热时期被蒸得稀薄,如今一团一团,在湛蓝的天幕下,眉清目秀。一个季节过去了。
在这个季节里,他们都说她漂亮了。她也照过镜子,总是在晚上洗过澡后,看自己双颊上迷离的红晕,和眼睛里柔软的波光。她不知道这样暗怀鬼胎的等待也会让自己桃花灼灼起来。然而的确是的,他存在的每一天都像染了花边一样浓墨重彩起来,让她胆战心惊之余,又波澜暗涌。
那是一种吞了尼古丁一样变态的幻觉。
煎熬到下班。许姨来电,说岁安今天要来,让她早点回去。她推说有材料要写,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