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住听筒,半晌后说:“老板,我其实有点难过。不,不是一点点,现在像汪洋要把我淹没。我有什么办法抵御这股浪潮?”
郑简说:“加州的阳光好吗?”
“好。”
“那就去晒一会太阳。如果觉得热,吃一盒冰淇淋,温暖与甜蜜的东西会给你带来好运。”
我按照他的指示做了,果然,在阳光的喷薄下,晦涩的心情扭转了不少。
我把耳机塞上,里面李宗盛在对林忆莲唱:有一天你会明白,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
在这样动人肺腑的乐音中,我给荆沙打电话。算算时差,他们那边应该是晚上。
“沙沙姐,听郑简说了,祝贺你!”
“谢谢!”
“结婚的时候一定要邀请上我,我很想看看你们穿婚纱的样子,现在就算是想想,也觉得很美好。”我的话有点语无伦次,我不清楚荆沙有没有明白我的想法。我只是想说,看到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那很幸福。
荆沙还是简单地说,“谢谢,一定。你要跟舍说几句吗?”
端木就在她身边,想想是当然的,他们是准夫妻,他们有资格同床共枕,就算不是,他们也可以同床共枕。但是我好像有点崩塌。
“嗨。”当端木的声音短促地传来,我要用很大的勇气才能控制住嘴唇的颤抖,发出那利索两个字:恭喜!
“你怎么样?还好?”他对我的道贺置若罔闻。
我说:“还不错。加州阳光很好。”
“沙沙想到美国念书。”
“是吗?那很不错。我就有伴了。”
沉默。他心安理得地沉默。我想,最好挂了吧,但是也没有。我厚颜无耻地沉默。我们在奢侈地浪费电话费。
“晓苏,我们究竟是怎么搞的?”他声音里有点凄恻,他不怕荆沙吃醋吗?是,不知道怎么搞的,但是,已经搞到这个地步,就让我们为我们的选择负责。
“你要过得幸福,你可以的,你要相信自己,相信沙沙姐。同时,也请你为我祈祷,我希望我在明年可以跟你们一样结婚。”
我在努力淡忘端木的婚事给我带来的伤痛。
我想我真的做到了。因为在做事业的时候,看着别人因为你的援手而感恩的脸,你会觉得人生缺了点什么也不算太重要。重要的是,你还保持这一颗良善的心。你还能为这个世界的美感动流泪。
平安夜的时候,我在方迁家吃了晚饭回去。空气里带着点清冷的湿意,也许会有雪,也许只是雨,我想无论雨雪都欢迎,他们是天空的精灵,毫无怨言地洗涤被我们弄脏的尘世。
转过一个小山坡,有一幢人字坡顶的房子,门、窗户、栅栏刷成绿漆,那就是我租住的房子。我和房东同住,我住三层,他们住一、二层,但是这个圣诞,他们去德州女儿家过节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推开栅栏,长筒靴在落叶飘满的小径上发出孤独的声响。慢着,声响并不孤独,有和鸣,我听出来了,还有一双脚步,正迎着我过来。是贼吗?
我收住脚,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已经看清楚了来人——是郑简。
他冻得瑟瑟发抖,头发是凌乱的,鼻子是红的,脸是白的,他搓着手,说,再不回来,你会跟一桩人命案扯上关系。就算最后宣判你无罪,问询调查之类的烦也把你烦死。
我头次看到郑简如此潦草的模样,眼里有点湿,那是因为心猝然地暖了。刚刚在路上,我还无耻地祈祷,主啊,赐我一个温暖的男人吧。主很体恤我,把还没完全冻僵的郑简运来了。
“谁叫你不打电话啊。难道你还要跟我玩惊喜这套把戏?”
“我又不是某人,哪里指望能给你惊喜呢,我只是孤家寡人,又没地方去,所以来看你。至少,你可以赏我一碗饭吧。”
“不远千里来讨一碗饭,你这成本可真够高的。请进,郑先生。”
我把门打开,将灯拉亮。一室的光明下,郑简落魄得像鬼。
他在电炉前烤自己,终于缓过劲。他到厨房,站在我背后,说:给我做什么好吃的?待看清了是火锅面,他叫起来,“就用猪食打发我啊。”
火锅面确实像猪食,把骨头汤熬熟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菜都可以扔进去,做起来,也很省事。我呆在厨房,除了切切菜,大半时间就在发呆。因为这场景太像多年前,我和端木同居的时候,他总是在半夜把我叫醒让我做面给他吃,看他吃得满嘴热乎,我总是忍不住请求他让我沾光。他每次都极吝啬地给我一小口……那时候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怎么转瞬成了记忆。
我回过神,看到郑简的脸色已恢复正常,就故意朝他凶巴巴嚷,“爱吃不吃,就这个。”
郑简低眉顺眼,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吃饭的时候,我在翻他的行李。他给我带了很多我爱吃的东西,老干妈、芥末豆、橄榄菜、笋干、腐竹……还有一袋米粉。我可以做青菜团子吃。知我者莫过于郑简。我把东西一件件掏出来的时候,嘴里直哼哼那首歌,“最了解你的人是我,最心疼你的人是我,相信你的人祝福你的人,是我是我还是我……”当然,这里的你我关系是颠倒的。
他的箱子大半装着给我带的食物,小半才放他的替换衣服。我拎到卧室,帮他一件件挂起来。在箱子内侧的暗袋里,我忽然摸出一盒杜蕾斯来,盒子尚没有拆封。我有点蒙,然后感到心的最深处被挠了下:郑简他是来者有意吗?念头刚出来,又恨不得扇自己耳光,怎么可以用我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呢?他是成年男子,随身带一盒,有备无患,只能说明他心思缜密、待人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