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我,还是值得吧。”我说。
声控灯突然灭了。我们俩都没咳嗽跺脚,任各自呆在黑暗中。这样,如果有情绪尽可以从容暴露,然后收拾利索。苦情戏已经不被青睐,拿得起放得下,挥一挥手,不放一个屁,才是这个时代的精神。
z的手无意触到了我,但他没有趁势抱住,而是任胳膊轻轻,轻轻地滑下去,像一个绝望的句号。
“我没法说值不值得,这不好比。我爱你,但画画是我的生命,没有画,我就枯萎了,也无法爱你。我拿着画笔,对你的热望更深。”他说。
我轻轻笑起来,“你成功了吗?”
“没有。”
“会有那么一天吗?”
他认真地说:“我尽力,但我没法抗衡命运。”
“也许命运只是抚慰自己的说辞呢?”我什么时候变得尖酸刻薄?
他抬头,郑重的,“如果是技不如人,我认。”
“如果我不爱你了呢?你认吗?”我急切道。
他托起我的下巴,温厚地说:“晓苏,别伤感啊,别为我们难过。”
我的眼泪卡在眼眶,我不要它落下来。
有人咳嗽了一声,灯倏忽亮了。z的眼睛比我要潮亮。他长时间审视我,而后说:“亲爱的小猫,是赌博就有输赢,是选择就有得失,我认。”
郑简大概等不及了,在楼上叫我们,“外面多冷啊,快进屋聊。”
郑简的家我来过,所以并不陌生。是二手房,140多坪,购于离婚后,也就是两年前,以前的房子他留给了前妻。北京房价之高众所周知,一座房就能吞掉一个百万富翁,甚至千万富翁,郑简是个中产,原先生活得很滋润,买房后经济压力陡然增大,去上海谋求新职,很大原因是为钱。
我和z坐在客厅沙发,郑简已给我们煮好柠檬红茶。他做的“郑氏红茶”在我们公司是有口皆碑的。茶,毋庸置疑是好茶,武夷大红袍没有,祈门红茶总归是有的,柠檬,据说是要把新鲜柠檬切片后加上白糖在玻璃器皿中密闭十天方能用。不知真假,我没问过。
一切料理停当,郑简找了个体面的理由外出了。我看着他锁上门,知道这晚他不会再回来。
他会去哪里呢?找个旅馆睡一觉还是去酒吧泡一晚?反正办公室是去不了了,他已办了辞职手续。
z说:你在想什么?
我“哦”一声,才发现跟z好像没有太多话讲。不是没有话,而是不知怎么说。我总不能跟他说,我觉得活得没劲透了,既没大抱负,也没小志向。我也不能跟他说我时常想起他,但是已经下决心割舍他。我甚至不适合问他打算。但我也讨厌打哈哈,天气不错,股市反弹,cpi增长,世博会打不打算去看……
因此,在这种时候听到手机响,不啻天籁。我对z投以抱歉的眼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了电话。
是端木。这是有史以来他第一次主动拨我手机。
“家里有烫伤膏之类的吗?”
“什么?”
“治烫伤的药膏。”
“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什么时候回?”
“我……”我看到z已经端了茶到阳台去了,虽然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我可能,不回了。”
“那好吧。”他好像要挂电话,但接着又低低说了句,“晓苏,连你也要离开我吗?”
什么叫“也”?也是表示已经有人率先离开他了。
什么叫“连”?连是用一种惊诧的语气提醒你不过是个垫底。
我不是很高兴他的措辞,闷了下,说:“我们好像没在一起过。离开这次词汇是有感情意义的。”
我挂了电话,喝了几口茶,抹掉阴影,向窗外的z挥挥手。
郑简家的沙发是“l”形,我占据了竖着的那一溜,我摘下鞋,对z说:“我可以躺着吗?实在太困了。……你就坐我身边。”我拍了拍旁边。
z靠着我坐,想了想,将我的脑袋搬到他腿上。他用目光无声哀求我,我没有反对。其实他不恳求我也不会反对。这样的举动并没有什么。如果他想亲我我也未必会反对。有时候我觉得我是个空荡荡的魂,尤其是这个时候。我充满着午夜的不确定和漂浮感,我的心洒着细细密密的失落。我侧过脸,挨向他的胸,这个时候,我闻到了他身上松节油的味道。
那样的味道,长在他身上,几乎是与生俱来。
5年前我曾贪婪地嗅着这股味道,评价他:你天生是个画家。
他说:是的,我为画画而活。
我说:z,每个人都有他存活的使命吗?
他说:是的。
我困惑道:我的使命是什么?为什么我不知道。
此刻我依然不知道,并且不会有知道的那一天,如果有谁跟我讲“使命”,有可能我还会觉得他脑子浸水了。这是个多么陈旧的词汇,多么陌生的词汇,多么可笑的词汇。但是如果你一个人静静念的时候,你心尖会有一种庄严的感觉升起。而庄严感却是本时代最缺失的东西。
其实我也知道,当我一本正经说起这段话的时候,作为读者的你,已经撇嘴了。拜托,我们是来消遣的,可你却非要在这里让我们不安。好吧,打住。我仰起脸,对着z看向我的清瘦的脸庞说:我想听听你上大学那会儿的事。
z是80年代末的大学生,他曾经跟我无数次谈过那个年代。那是个迂阔的年代,也是个烂漫的年代,是激情的年代,也是已经腐朽了的年代。
我知道感兴趣的人不多,所以也不打算将z的回忆进行复述。感兴趣的,自己百度找文章看去吧。我只是想说,了解下80年代,可能会更理解z他们那代人的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