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灰意冷
“灰鼠毛的太薄,还是换大毛的衣裳来。”黛秋翻看着半炕的包袱,百花带着几个女人忙进忙出。
“姑娘,已经开春了,老爷被关在里面,本就心焦,穿不上这么厚的东西。”百花提醒道。
“傻子,牢里……”黛秋微微一滞,接着道,“那一年四季不见光的地界必定阴冷潮湿,如果开春,正是返潮气的时节,大毛的隔潮,父亲不穿,夜里也能当褥子用。”说着,又检查另几个包袱。
蓝桥捧着一幅画跑来:“姐,这个带上。”那日,济川在全家人面前被带走,蓝桥年纪再小也知事情不好,如今家里一片忙乱地准备济川的东西,他便要尽一份心意,从自己素日的书画中挑了最好的一件。
不等黛秋说话,百花先拦道:“我的小爷,您别跟这儿裹乱……”
黛秋不等百花说完,接过大张的雪浪宣,展开一看,画风稚嫩,疏疏几笔能看出是两个孩子在玩耍。“很好。”黛秋麻利地叠好放进包袱里,伸手抚一抚蓝桥的头:“桥儿乖,我必把这幅画带到,你院子里玩去吧,我让厨房准备饭,今天有你爱吃的菜。”
蓝桥听说,静静地看向黛秋,片刻转身出门去。黛秋与百花对视一眼,看出百花眼中的不解。“他画的是日常情景。”黛秋小声道,“父亲见了,知道我们好好的等他回来,必是高兴的。”
百花长长一声叹息,无言以对,唯有干活的一双手更麻利了。这个家也不知是怎么了,许太太没来由的过世,白事没料理明白,老爷又下了狱,说老爷下的方子治死人命,她是不信的,可铺子封了,老爷也没回来,好好一个安稳宅子,怎么说败就败了?
“百花,把咱们的体几全拿出来,我分几份子塞在包袱里。”黛秋道,“这时节,不说买平安,只买父亲能少吃些苦也是好的。”
“姑娘有心了,可就咱们积攒下那一点子都拿出来也没几个钱。”百花实话实说,“我早起见福妈在合账,又打发人往相熟的当铺里去,想来太太会有办法筹银子。说起来,太太……”百花没说下去,家里出了这样大事,好容易得了机会去探望老爷,太太却放姑娘一个小人家家的独自打典衣物,午饭时也是姑娘同着大伙儿吃,福妈单拿了饭菜送进书房,太太一直在书房,竟大半日没出来。
彼时,杜氏仍在书房里,连着几日,她四处打听消息,花银子托了一位大理院的文吏,错午时,那文吏才悄悄传来一封信,信上抄录了太医院正堂沈大人和药铺吴仲友的供词。杜氏不敢相信,那吴仲友与萧济川亦师亦友,相交多年,萧家的铺面虽然进益不巨,但也从不曾亏了他,杜氏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吴仲友做这样的证明,更想不出一向默默无闻的萧济川到底哪里得罪上官,沈从兴身为正堂院判,竟然要置他于死地。
“福妈,备车。”杜氏腾地起身,也不等人来,一把抓过斗篷就向外走。福妈原在外间房里打发小丫头给往熏笼里加碳火,听见说话忙地跑进去,几乎与杜氏撞个满怀。
“太太做什么这样急?”福妈说着,朝小几上冷透了的饭菜瞥一眼,“太太这几日不好好用饭,不好好安置,是要折腾坏了自己的身子,老爷吉人天相,就算有些波折也必是无碍的,别等老爷来家,太太再折腾坏了自己。”
杜氏无心听她劝解,按证供上的说辞,济川别说丢了名声,性命亦堪虞,杜氏心中直如有无名天火,烧得她整个人从里往外筋断骨折般疼痛。她拼了命也不要紧,萧济川半生专研救人之法,万不该有这样的结果。
杜氏咬一咬牙,狠命披上斗篷,也不管福妈,自顾地快步向外走,福妈无奈,只得小跑着跟上。
吴家住得不远,憨三儿不过赶了一柱香的时间就将骡车停在吴家门前。只是院子门上落锁,憨三儿也不管锁不锁,只狠狠地拍门,他生就一股蛮力,几乎不曾将那薄薄的一对门板拍折。
吴家自然不能有人开门,倒是隔壁邻居受不住,一个中年妇人开了门,怒向憨三儿。杜氏见有人开门,忙自跳下车,几步行至妇人面前,恭敬地道了个万福,含笑道:“劳驾问您一声儿,吴先生家里人去哪儿了?”
妇人上下打量了杜氏,见她虽然面有憔悴,但十分和气,也便和了颜色,回道:“你们是找吴家瞧病的吗?”
杜氏转了转眼睛,道:“我们是……亲戚,老没来探望,今儿特意来的。”
“远房的吧?”妇人冷笑一声,“不然怎么连他家搬走了都不知道。”
“吴家搬走了?”杜氏一惊,口气不觉急了,“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他也欠你的钱?”妇人恨恨地道,“别指望了,这个挨千刀的,外面包娼聚赌,欠了好些债,谁知道一个行医的会是这个德行,前些日子一家老小连夜跑了,就他家这门,已经好些天没开过门了。”
“好些天……”杜氏微一思量,忽然意识到什么,急急问道,“有五日吗?”
“呦,可不止。”妇人边想边道,“自打他们家落了锁,足有……小一旬了。”
杜氏腿一软,不同倒退两步,福妈眼疾手快,死死掺住。妇人见她真急了,也心软了,关切地道:“他欠了你多少银子钱?钱财身外物,这个杀千刀的早晚有报应,你可别急坏了自己个儿。”
车行辘辘,骡车足走出一射之远,杜氏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不曾向那妇人道谢。“太太别急,吴先生品行不端并不与咱们相干。”福妈不识字,并不知那传递消息的书信上写了什么。
“吴家已经上锁十来日,可老爷入狱统共也就这些日子。那日他还巴巴地往家里送信,想来那时他的家小已经逃了,他不走是为了稳住我们。”杜氏自言自语,“他们这是早就设下局了。”说着,她有些想不明白,“可这是谁做的局?咱们家一无财、二无势,拿捏住老爷,又能得着什么呢?”
福妈从未见过杜氏如此神不守舍,不免也跟着惊慌,想劝又找不到说辞,张了张嘴,半晌方道:“太太放心,咱老爷的医术您是知道的,必不会有事,只是病人家急了乱闹,大理院那是讲理的地方,真相大白,必放老爷出来的。”
杜氏缓缓地摇了摇头,尽管她十分愿意相信福妈的话,她咬了咬,一挑车帘,大声道:“憨三儿,咱们不回去!”
骡车停在沈宅门外,杜氏也不等福妈,自顾跳下车,径直朝门里走,门房两个二十来岁的男人忙地拦下她:“什么人就往里闯?”
“太医院从五品供奉萧济川的家里人,求见沈从兴沈太医。”杜氏嘴上说着,脚下却没停。
到底是官眷,两个人并不敢对杜氏无礼,只用手臂虚拦着。眼看女人过了门槛,径直往里闯。两个男人实在没办法,死死堵了去路:“我们老爷不在,夫人也该守着礼数,再没有硬闯的道理。”
杜氏抬眼看向两个奴才,森冷的眸子瞬间转出笑意,转身走向门房,也不见外,向那长板凳子上坐了。两个男人互相看看,不明所以。
杜氏笑道:“是我急糊涂了,因着我家老爷与沈大人素有交情,我只不当自己是外人。麻烦二位帮着通传一声,就是萧供奉家的来给沈大人和夫人问安。”说着掏出两块碎银子塞在两个男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