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川一愣,半晌才缓过神,轻声道:“苦学不辍,手口相传。”
贵宝嗤笑一声:“京城里开铺子的大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难道只有你们萧家的名号是苦学不辍,学出来的?”
萧济川皱了皱眉,他想不明白贵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听说……”贵宝故意拉长了声音,“你们萧家的祖传秘方能治百病,你在军前效力的时候,还有一个‘神医’的名号,传说在阎王殿挂了号的魂儿,都能被你一剂良方勾回来。”
济川脸色凝重,他终于意识到贵宝的目的。“当着明人不说暗话。”贵宝闲闲地道,“我愿救供奉脱难,你出去之后还能成为太医院副堂官,亲自看顾老佛爷和今上,萧供奉,那可是天大的造化,肥而又肥的美差呀。”
见济川不说话,贵宝又道:“供奉读书之人,必能知恩图报,那秘方与你不过身外之物,到底还是留着性命要紧。”
“你懂医理吗?”济川沉声道,巨大的惊讶让他忘了生气。
贵宝不解对方言外之意,毫不在乎地道:“号脉下方子的营生我是不指望了,有了秘方,就有一条金矿脉,供奉挖不出来的金子,我都能挖出来。”说着一声冷笑,“亏你们萧家世代行医,你看看那你小药铺,寒酸至极。这方子到了我的手里,开一间医馆药堂,必是京城里独一份的买卖。什么同仁堂、鹤年堂、千芝堂、万全堂,都让他们歇了吧!我这也算……把你们萧家的医术发扬光大。”
事实如此,萧济川反而没有了方才的震惊和惧怕,他掸掸棉袍上的尘土,目光平视贵宝,方才他口里那几家无一不是财大气粗,等闲人是惹不起的,贵宝这是专挑软杮子捏。
济川心中冷笑,面上却如沉潭般平静:“贵大爷,您瞧得起萧家的那几张破方子,弄这么大动静。那您干嘛不直说?您要是明白说了……”
见济川有松动,贵宝心中大喜,笑道:“萧供奉果然是明白人。”
“我一张都不会给你。”济川冷下脸来,狠狠盯着贵宝,“医不可欺!您也是读过书,识得字的人,难道家里大人就没教过你,医不可欺!骄恣不论于理,第一不治,我看您才是病入膏肓,我们萧家的医术再高也救不得你了!”
贵宝不气不恼,闲逸地看济川一眼,牵牵唇角,算是有些笑意,济川的愚不可及让他深觉可笑,贵宝无奈地摇摇头,微叹一口气,转身缓缓朝外走去,边走边道:“萧供奉,不识时务可是要吃大亏,想想您家里人,您那闺女……她们能不能吃口安生饭,可全在您身上。再想想你们萧家世代的名声,你背着学艺不精,治死人命的罪过去了那世里,可怎么见祖宗呢?我这话不中听是好话,您就在这儿仔仔细细想清楚吧。”
话音还在,贵宝人已经出了牢门。“哗啦”一声锁响,萧济川不由跟着一抖。他有些痛恨自己,这些年净忙着研究岐黄之术,早知道会这样,该跟着杜氏学学打架拌嘴的本事才对,他有一肚子的怨气要骂出口,方才对着贵宝,竟连百分之一也没能骂出去,怒气填满他的腔子,几乎要崩出来。他狠狠砸向监栏,砸得手指手背都破了皮,然而无济于事,济川半生行医,只有救人性命,却不想会有这样一天,有人因他丧命,家人也因他的医术受牵连,甚至要辱及先祖。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萧济川忽然“嘿嘿”地笑出来,笑声不大,却能在阴森森的牢房里传出很远,原来他半生事业就是个笑话,这样想来,他竟笑得不能自已,良久,他身子一软,“噗通”一声,委顿在地,深深地垂下头……
杜氏虽不知狱中情形,但内心的焦急一点不比济川少。自丈夫被羁押,她四处奔走,沈从兴的府邸更是天天去,只是每每被拦在门外,两宫病重,沈大人日日在宫内伺候汤药,一刻不能离开。萧济川平日里安守本分,并不结交官宦,几个平日里能说得上话的同院供奉也无不给了杜氏“闭门羹”,她再笨也有些知觉了,事出得蹊跷必有鬼,如果她猜得对,那狱中的萧济川就更危险了。
青骡小车在外跑了一天,别说人,骡子也累了,喘着粗气,缓缓将车拉至家门前。憨三儿麻利地放下梯凳子,先扶福妈下了车,福妈又伸手去扶杜氏。可手伸了半天,也不见杜氏下车。
“太太。”福妈小声轻唤。
一路发呆的杜氏似才缓过神来,深吸一口气,积攒些气力,搭着福妈的手下了车。脚才沾地,就见门旁站着一身栌黄色蝙蝠团纹锦缎棉袍的骆长风。
长风见了杜氏忙上前请安。因着骆麟出兵未归,杜氏不曾往国公府求助,如今见了长风,似见了救星,一把拉住他:“好孩子,难为你这时节还想着我们!”
长风恭谨地回话:“婶婶不必客气,出了这样的事,阿玛又不在家,长风虽然年纪小,也愿尽一份力。”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信笺,“这是大理院少卿史大人的手信。婶婶凭它可往狱中与萧叔叔一见,叔叔婶婶当面计议妥当,也好应对来日。”
杜氏不敢相信地接过信笺,小心亦亦地扣进怀里,再开口便含了悲音:“好孩子,这要我如何谢你?”
“何敢当婶婶一个‘谢’字!”长风躬身道,“萧叔叔与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他落难,长风自当尽力。”
因知道杜氏必是急于入狱见人,又要收拾衣物银钱与济川,长风也不多言,草草告辞而去。远远站着的德?见他主子走了,也忙跟上。
回头见萧家人都进了门,德?才小声道:“为了这封手信,爷可是用了老爷书房里那对粉彩鹿肩瓶跟贵舅老爷换的。老爷若来家,知道爷拿了他的珍玩去……”
“物件是死的。”没见到黛秋,不知她急成个什么样子,长风有些焦心,心不在焉地道,“如今还有什么事比救出萧供奉更重要?若父亲在家,别说舍一对瓶子,就算舍官、舍财、舍家业,他也会救萧供奉出来的。”
“偏偏赶上老爷不在家。”德?嘟着嘴,闷头走路,“这事出得跟商量好了似的,说起来也奇怪,舅老爷一向不待见爷,这一回怎么肯帮忙?”长风猛地刹住脚,德?不防备,几乎撞在他主子身上,抬头见长风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由心虚,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我……小的该死,说错话了!”
长风深深看一眼德?,转身继续走,半晌方轻声一句:“难道真是商量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