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路难行
雪落冬深,不大的庭院里银装素裹,萧济川是个最爱吟风弄雪的性子,便命人只清理涌路,其他各处只要“梨花”满地才好。黛秋和百花顺着墙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院走。“这雪下的倒好,回头你寻个簸箕,再找些米糠来,咱们往雪地里套小雀儿玩。”雪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黛秋仰面朝天,那经了大雪的天也是清澄碧蓝的,十分干净。
“姑娘只管玩儿,才福妈那话算白说了,倒连累我挨骂。”百花笑着抱怨,并没注意到黛秋停了脚。
忽然一个雪球从天而降,黛秋慌得向旁一躲,脚上一滑,“噗通”一声重重栽倒。“姑娘!”百花闻声回头,不由惊叫一声,忙要上前去扶。可她还没走两步,又一个雪团落下,正砸在她身前。
“谁这样促狭?往人家院子里丢这个!”百花大怒,也不顾去扶黛秋,转身几步跑至角门前,一把拉开,跳出去抓人。只见院墙外,一个少年公子身披墨狐裘斗篷,头戴风帽,唇红齿白,眉眼如画,正蹲在那雪地里团雪球。
百花一肚子气顿时泄去大半,这少年生得直如粉团捏的,白玉雕的,且穿着华丽,举止倜傥,与雪地相映成景,竟比她姑娘房里挂的踏雪寻梅图上的美人还好看。少年团好了雪球,起身还要扔,忽见角门前站着百花,不由停下手。
“你……你是谁家的小子,怎地往人家院子里扔雪玩?”百花勉强撑着怒气。那少年并不怯生,手捻着雪球,才要说什么,忽然朝百花身后明媚一笑。
这一笑直如冬日暖阳,晕了五彩斑斓的光芒,耀目刺眼。百花只觉双唇有些僵硬,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百花姐姐,这是国公府的长风少爷,快请安吧。”黛秋的声音响在耳边,人才从身后走上来,似叫醒了百花,知是骆家的少爷,百花忙地要行礼,却见骆长风几步走至跟前,朝她身后的黛秋左看看,右看看:“砸着你了?”
“家里就这么几个人,你特特地扔进去,难道是为了扰我父母吗?”黛秋掩口轻笑,退后一步,躲在百花身后。
长风亦含了笑:“我家小厮来送过几次东西,都被你家这丫头回了。其实我也并无他意,只是……想谢你。”
黛秋小声道:“我听家里人说,国公府送过谢礼来谢我父亲。你这病治得治不得原不与我相干,我也担不起这个‘谢’字,少爷贵体该保重些,这大冷的天,身边又没人跟着,快家去吧。”
“我如今往新学里读书去,天天路过这里。”长风笑道,“我昨儿也团雪丢进去,只没人瞧见。你今儿若不出来,我明儿是要丢的!”
黛秋探出半颗头,一双乌黑的眸子朝长风眨一眨,忍笑道:“少爷玩笑虽不打紧,也吓人一跳,如今我来了,你也谢了,往后可别再丢了,这天寒地冻,冰了手,受了凉也不是玩儿的。”说着缩回头,转身进了门。
百花忙不迭地跟进去,回身瞧了瞧长风还站在那里,于是笑关了门。长见只看着门发笑,忽想起什么,忙高一声:“下个月上元灯会你可来吗?”话一出口便自握了嘴,左右看看,因连日大雪,街上少有行人,更无人在意他,长风这才放下心,方觉握脸的手指冰凉,忙向怀里取暖。
萧济川的铺子离家不远,因着天气不好,没有大病的人是不会赶在这样的天儿抓药。坐堂先生吴仲友在内间屋里打着盹,小学徒凑在碳盆边取暖说话。济川在后堂翻着医书古籍,不时誊抄几句在纸上,细思一回,似觉古本记录有误,又翻另一本查看。
忽然,前面铺子里传来女人的哭声,又传来吴仲友的说话声:“人手不足,实难出诊,况你家闺女所患并非急症,哪里连一时三刻也等不得。过两日雪去了,道路可行,你带她来就是了。”
女人说什么后堂听得不清,济川起身向前面走去。半路正与小伙计打个照面:“跟老爷回,来了个堂客请出诊。咱们铺子里不是宫里的派差,是不出诊的,况这天……”
济川不等小伙计说完,便进了铺子,正见一个略有年纪的女人正与吴仲友拉扯,学徒忙着拉开她。
“什么事?”济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学徒们整整齐齐站好,吴仲友也得以脱身,几步来到济川跟前:“大爷在这里正好,这女人……”
吴仲友话未说完,却被女人狠狠拉开,一个趔趄几乎不曾摔倒,女人双膝跪地,直挺挺地跪在济川面前:“求萧大爷超生,我家闺女的病……实不好出门来瞧,她已有了人家,开春就要发嫁了,眼下得了这个病……这是老天爷要我们一家人的命…………”女人说着又哭。
济川忙示意小学徒去扶女人,她却死活不肯起身。吴仲友凑上来,小声在济川耳边道:“大爷三思,我私心里想着,什么病不能出门瞧?别是那不闻之事,就算去了,诊出来要怎么跟人家说?姑娘的性命要不要?他们家的名声要不要?依我的主意,罢了,不掺和这麻烦事,可着四九城又不单咱们一家药铺医馆。”
“去叫憨三儿备车。”济川似没听见吴仲友的话,吩咐一个小学徒道,“去后堂把我的药箱拿来。”女人听闻便起了身,忙不迭地千恩万谢。
济川小声向吴仲友道:“若真是这样就更该去,你没听那姑娘开春要发嫁,他家里人早做决断也是成全一家子的名声。你守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说话间,小学徒已经捧过药箱并一件大毛斗篷,眼巴巴地看着济川。向来先生出诊,是要有学徒背药箱的,一来那箱子有些重量,可免先生劳乏,二来跟去的人也得见世面,学些医道病理。济川很知他意,含笑拍拍他的肩:“外面天寒地冻,你们都没有避雪的皮袍子,仔细冻着,且铺子里吧,若无人时,多看看书,我回来是要问的。”
心事被洞穿,小学徒不好意思地憨笑两声,济川自背了药箱跟着女人出门去。女人家在外城,虽然有骡车,却也要走上一段路。
路上,济川方知女人姓段,夫家姓乔,夫妻俩原养下三个孩子,可天不养人,倒死了两个,如果这个女儿竟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今年十七岁了,小名叫春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