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俪辞不在好云山。
他的确还在菩提谷外,旁观飘零眉苑之战。白素车猝然夺权,玉箜篌沦为阶下之囚,柴熙瑾飘然而去,鬼牡丹应返未返,这一一说明此战态势即将急转直下,敌暗我明,他在等一个决胜的变数。
当他收到消息,得知好云山生变,雪线子和傅主梅双双失踪的时候,中原剑会已经被大火焚毁。听闻攻上山的是一群手持火弩的红衣人,先放火再杀人,留在中原剑会中的门客抵挡不住,有些被杀,有些被迫逃离。而雪线子与傅主梅因何失踪,唐俪辞收到数条急报,却都说不清楚。
留在中原剑会的探子只能说,在好云山被围的前三日,钟春髻钟姑娘独自上山,找她的师父雪线子。
当时雪线子人已清醒,与钟春髻相会,两人相谈甚欢,并无什么异常。
三日之后,围攻好云山的红衣人有百名之多,骑有骏马,手持火弩,那些火弩有毒,引燃山木房屋,释放出令人昏睡的毒烟。中原剑会本来精锐尽出,都在围攻飘零眉苑,留守者寥寥无几,雪线子与傅主梅又突然失踪,导致此役大败,连剑会房屋都被烧成了一片白地。
唐俪辞看完了消息,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姜有余给他递上飞鸽传书的时候,瑟瑟发抖。
但唐俪辞没有生气,他只是凝视着那张简略的飞鸽传书,不言不动,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咳了一声,“失踪?”
年逾六旬的姜有余背脊发凉,对着唐俪辞深深拜了下去,“老朽惭愧……有负公子所托……”
“姜老。”唐俪辞低声道,“人力有时穷,事事不尽能如人意,不需如此。”他将姜有余扶了起来,“我……”他缓缓地道,“少时不懂,只觉不如意便是事事相负,便是天地不仁……”
姜有余吃了一惊,望向这位他伺候了几年的唐公子。
只见唐俪辞顿了一顿,轻声道,“但……”他终是没说下去,改了话题,“失踪……总不是死。傅主梅和雪线子双双失踪,或许也不是最坏的结果。”
姜有余愣了一下,“老朽以为,如果这二人没有出事,中原剑会不可能被烧成一片白地。这二位武功极高,绝非常人所能想象。”
“这世上能打败傅主梅和雪线子的能有谁?无非朋友或亲人。”唐俪辞淡淡的道,“雪线子即好色又痴情,风流倜傥不失正气凛然,他的女儿却被他宠坏了。”
“老朽小瞧了钟姑娘。”姜有余道,“这小丫头生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心思竟如此狠毒,连自己的亲生父亲、授业恩师都敢害!江湖少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他给唐俪辞端过一杯热茶,“事已至此,公子勿要心焦,这是扶山堂的新茶。”
唐俪辞看了一眼那微透碧色的茶汤,“扶山堂的新茶?你去过了天清寺?”
扶山堂是京城天清寺的茶苑,天清寺的茶苑若是
时年较好,产出的新茶品质绝佳,但少有人知。姜有余与天清寺方丈春灰大和尚有旧,万窍斋与其时常往来,故而春灰方丈偶尔便会以新茶相赠。
“老朽去天清寺,不是为了和方丈喝茶。”姜有余道,“公子上回回了趟京城,来得匆忙走得匆忙,仅在万窍斋停留了三天。那三天公子不眠不休,一日去了宫中,一日去了刘府,一日不知去了何处,动用了万两黄金……老朽斗胆,猜疑了几日,敢问公子可是去了落魄十三楼?”
唐俪辞微微一笑,“你胆子不小。”他却不说是与不是。
姜有余也笑了一笑,“公子买了消息,但万窍斋没有的消息,落魄十三楼即使有,也未必周全。我猜公子想要的是快刀斩乱麻,买一个答案。”他也给自己倒了茶,只是那破茶碗没有唐俪辞的玉瓷茶碗精致好看,这是姜有余喝了几十年的茶碗,就如他的老婆一样从未换过。“我猜公子心中是有答案的,只是缺一个佐证。”
唐俪辞眼睫微沉,“所以你去天清寺和方丈喝的不是茶,是佐证?”他阖上了眼睛,“你佐证了什么?”
“佐证了……扶山堂的茶苑,在天清寺建寺之时,同日建成,其中的茶树和寺庙同岁。”姜有余道,“春灰方丈还把茶苑扩大了一倍,却不卖茶,诺大茶苑,修建了亭台楼阁给善男信女们逢年过节游山玩水。”他眨了眨眼睛,眼
角的皱纹微微勾起,“当年恭帝就住在茶苑之中,与他一起住过茶苑的,还有恭帝的两个弟弟,三个妹妹,以及侍奉恭帝的仆从。”
“姜老是我知己。”唐俪辞端起新茶,浅浅呷了一口,“我在想……‘七花云行客’一阕阴阳鬼牡丹……他究竟是谁?”他喝了一口茶,那杯茶里缓缓泛上一层血色,唐俪辞盖上茶碗盖,“当年丽人居生变,‘七花云行客’自相残杀,阿眼以引弦摄命之术,坐上了‘风流店’尊主之位。为什么是他?”唐俪辞慢慢地道,“以武学成就,他不敌鬼牡丹,更不敌狂兰无行;以心智谋略,他不敌玉箜篌;以身份地位,他不敌方平斋……但他一定做了什么。”他轻声问,“那会是什么?”
姜有余与唐俪辞相识之时,柳眼早已离去,“老朽不知,但必定是极为重要的事。”
“阿眼的武功奇术,都源自《往生谱》。”唐俪辞缓缓地道,“方周传功身亡那天,阿眼和主梅两人带走了那本书。若是……那本书是阿眼拿走的,而他不知其中的厉害,把它给了别人……”他缓缓地抬起头来,凝视着姜有余,“周睇楼离天清寺并不远,如果当日方周传功与我等三人,阿眼夺走《往生谱》,进入了天清寺……而后为人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