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酒馆的木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屋外微凉的夜风吹入。
比夜风更凉的,是立在门口那黑衣人的气质。
悍野凶狠如狼、冷酷坚定似雪山之巅,他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就足以让一切鼎沸的气氛瞬间凝结。
罗敷抬眸朝门口望去,脸上却绽开甜蜜的笑容,挥挥手,扬声道:“红兄!好巧呀,这边这边,你同我们一块儿坐!”
来人碧色的眸光闪了一下,立在原地,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似乎很不想在这种时刻遇到她,正在思考要不要转身就走。
但罗敷已经热情地往门口去了,伸手就要拉他进来,她吃醉了酒,眼波之中的狡黠与快活都变成了层层水波,不受控制地荡出来,走路也东倒西歪的,眼看就要趔趄一下,中原一点红闭着嘴、皱着眉,顺手扶了她一下。
她孔雀绿的衣裳上绣着金线、手腕上挂着红玛瑙珠串,头上的珠翠也换成鎏金杂宝的了……看上去这几个月在江湖上混得倒是风生水起、春风得意。
罗敷笑道:“红兄呀,好巧,你也来姑苏玩?”
一点红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惜字如金:“有事。”
半醉状态的罗敷非常好忽悠:“唔!有事,你是大忙人。”
一点红:“…………”
一点红没说话,也没转身就走,他看上去难掩疲惫,又似乎已很久没好好吃上一顿饭了,腹中空空如也。沉默了片刻,还是跟着罗敷坐到桌旁,听着罗敷高喊“要一碗卤鹅面!来四两面!放半只鹅!”
然后他就一边沉默的吃面,一边被热情的罗敷狂拍着肩膀和她的新朋友介绍:“这是红兄!我的好朋友!我们在济南城可有着过命的交情呢!”
陆小凤佩服道:“我看红兄这肩不摇腿不动的功夫已化至臻境……被这么狂拍,吃面还能准确的吃进嘴里,深不可测、深不可测呀!”
一点红:“…………”
一点红没理陆小凤,只心道:她新交的朋友倒是和她性格很合得来,只何苦要交我这样的将死之人当朋友,没由来的晦气。
罗敷拖长声调:“陆小凤,你要死啊你,还嫌少爷戳你戳得不够多?”
陆小凤笑嘻嘻:“红兄的脾气瞧着比少爷好多了。”
罗敷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少爷还年轻呢,年轻人气盛嘛……”
……少爷又是谁?
一点红的筷子“嗒”的一声,平放在碗上。
四两面、半只鹅,他已经吃完了。
吃饱饭后,他根本不欲与罗敷交谈,一只手握住剑别回腰边,起身就走。
罗敷歪歪头:“这么忙的么?”
一点红含混地说:“嗯。”
罗敷点点头,乖巧道:“那好,回见哦,我最近都在姑苏,你忙完来找我,我在百花楼。”
一点红的身躯骤然僵硬,他没有作答,大步迈出了酒馆,走得瞧不见了。
罗敷眯着眼,托着腮,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半晌,她忽然跳了起来,凌空一个翻身,自窗口跃出,去追状态不对劲的一点红。
不对!薛笑人!这个时间段……一点红正在被他所在的杀手组织和师父追杀!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一点红在济南与楚留香相遇,后因厌倦杀人,独自一人流浪到关外,却被无花易容成的吴菊轩骗进大沙漠,后与楚留香一同对付石观音。
事情的结局,是他在大沙漠中失去了一条手臂,与楚留香别兮大漠后,他再一次出现,是在神水宫附近,被他的师兄弟与师父追杀。
因有了罗敷的出现,事情起了很大的变化。
无花死了,不会有人把他骗进大漠。
苏蓉蓉与楚留香一道回家去了,楚留香也不会因为误会一头扎进大沙漠。
故而,此时此刻,石观音还好端端地当着她的龟兹王妃,并没有人去搅她的局;一点红的胳膊也好端端地长在肩膀上,并没有被人削下来。
但……有些事却是不会变的。
譬如说,一点红厌倦了杀手生涯,已叛出了师门。
再譬如说,他的师父,隐藏在面具之下的薛笑人,绝不会放过一个胆敢背叛他的弟子。
原本会发生在神水宫地界上的事转移到了姑苏。但这一次,楚留香不在这里。
姑苏城外的一处野山上,笼罩着肃杀而阴森的气氛,月光落在中原一点红身上,他的手中握着剑,殷红的血珠自剑锋上滚落,没入枯草之中。
然而,他身上的伤口却更多。
这精悍劲瘦的杀手,早已没有了初见罗敷时的悠然与控制力,此时此刻,他裹在身上的劲装已不知被划开了多少道口子,肌肉在紧绷与放松之间,衣裳上血迹斑斑,使得他整个人都笼罩在自己的血腥气中,原本如标枪般笔直稳定的身躯,也经不住颤抖起来。
他抖得真厉害。
又一轮厮杀后,中原一点红支撑不住跪在地上,他面色苍白、紧闭双眼,死死咬着牙关,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苦楚。
他的周围围了一圈十二个刺客,这些人都穿着差不多的黑衣、手中握着的剑也同样的薄而窄。
刺客的中心,是个带着紫檀木面具的黑袍客,他居高临下地瞧着跪在地上的一点红,阴森森道:“一点红,本门容不下叛徒。”
一点红低着头,额前有碎发垂下,他的呼吸颤抖粗重如野兽,强撑着苦楚、咬牙道:“技不如人,甘愿受死!”
黑袍客狞笑道:“好!有骨气!本门处置叛徒,从来就没有好过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