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双小眼睛在眼镜背后滴溜转着,十分煞有介事地一个下了定义:“出版是商业行为,你又没专门学过,怎么能算三分之一个内行呢?改天我教教你该看哪些书……“
何曼曼冷笑,打断道:“那你说,现代作家里,你最喜欢谁呀?“
庄林一双小眼睛从镜片后探出来,神气地问我:“你呢?“
何曼曼谦和地说:“我喜欢沈从文和他的徒弟汪曾祺,还有废名。“
“啊!“
庄林大叫一声,脸两侧肥肥的肉跟着双下巴一颤:“你都知道废名!不错呀!那你算半入门了……”
正说着,他的小短腿忙活个不停,和曼曼一同进了地铁。谈文学,谈小说。下了地铁,庄林说:"我送你回去啊?“
何曼曼一脸侠女风范地说:“不用!不远!”
微笑着一口拒绝,曼曼潇洒地招呼了一辆出租车。一关车门,长吐一口气。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可这种便宜却是不沾也罢。不喜欢的男人,让他来买单,就好像让他割他一块肉却不给他创可贴。
曼曼这边刚吐一口气,却只听馒头男在外面高喊着:“曼曼,明天等我的电话!”
“啪!”
编辑室主任的桌子被其狠狠拍了一记,苍劲有力的厚手掌拍桌子的声音,活像杀猪刀生剁碎了一块大排骨。何曼曼知道,这是心虚者在壮胆。
主任是初中文化,年轻时候曾经做过电工、当过园丁,仗着裙带关系终于坐上出版部主任的这个位置,这手腕想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你都策划那么久了,怎么还不见书的影子!你怎么和作者说的啊!书没写出来,目录
和的样章总该有吧!”主任一双睡肿了似的单眼皮像不知道是什么泡过的,大概是昨夜的啤酒吧。他瞪着着何曼曼的时候,曼曼暗暗地想。
事业单位不喜欢实干派,就像美国见不得别人的国家有原子弹。高薪养闲才是硬道理。
“对不起,主任,那个作者病了一个多月了,而且,我那本新书的策划书不是已经通过了么……”何曼曼忙解释道。心道,工资又不是你发,你何必呢。
“病!他写别的畅销书时候怎么没病!实在不行,这个选题就那么着吧!另一本书我不是告诉你不行么!”
主任一边怒喝着,时不时地还窥几眼曼曼的胸前,窥得曼曼拳头痒。
他什么时候说的?!
何曼曼有些吃惊,一双大眼睛瞪着主任。
主任不再看她,转身去盯着电脑,用一双曾经修过无数只电表的粗糙手指抓起一个精巧的鼠标,开始一张张挪红的黑的纸牌。
倘若是同一部门的少妇秦华,这时候或者会嬉皮笑脸地凑到他面前,厚着脸皮哈哈笑着说“主任,别生气啊”之类,一面拍他肩膀一下,或者嗲一声“讨厌”,在他看来,那是对他的最高敬仰,只是,这样的事,何曼曼做不来。
另一本书明明是市场上的处女地啊,不是之前通过了么?
何曼曼静静地等待他游刃有余地将一张张纸牌挪到合适的位置,于是知道,两人的对话已经结束,便默默退出主任的办公室。
不错,刚才所谓的畅销书作家,正是曼曼昨天去探望的病人章鱼。
鱼名章毓,是何曼曼来北京之后第一个相亲对象,那一年,何曼曼才二十四岁。
两人都是被双方的亲友强拽到一张热热闹闹的京菜馆饭桌上的。章鱼大曼曼两岁,是自由撰稿人,一双大眼比许多女人都以为傲的眼睛更衬得起美貌二字,然他又是分外英俊而倜傥的。犹记入座时,章鱼郑重地望着曼曼,一双风神饱满的眼睛堆笑,在人声鼎沸的京菜馆泛琉璃黄的灯笼映射下,十分明亮地诉说着友好。曼曼一面兴致勃勃又不淑女地用左撇子的手夹十分刺鼻的浅黄色芥茉堆、蘸着味道浓厚的麻酱品咂着灰黑色的爆肚,和红烧蹄筋,一面双眼泛着花痴地偷看他谈笑风生,却始终觉得他置身这家地道的老北京菜馆之外。
一顿饭下来,他开车送她回去,下车前,车灯一闪,他侧过弱光下有些幽暗的脸,深邃的双目颇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低声笑说:“你挺像一个人的妹妹。”
曼曼也仔细端详了他,发自肺腑地告诉他:“你也很像我身在新西兰的朋友。”
于是章鱼摸摸自己挺秀的高鼻梁,淡然笑问:“男朋友?”
曼曼捣蛋地问:“女朋友的妹妹?”
他勾起唇角,两人相视一笑。
之后,章鱼约曼曼去白石桥的必胜客吃披萨,排很长时间的队等座位,也一起逛中关村那边的第三极书城,西单图书大厦,后来两人更兴致勃勃地去清华南门附近的万松书园、北大南门附近的风入松淘好书,也去甜水园看打一折的各种新书,两人个渐渐熟悉起来,竟发现对方出奇地好沟通,更为神奇的是,两人因着同样温和又不安分的性格和对文字的热情,感情竟越来越趋于兄弟或是姐妹,霓虹灯下,四只眸子俩俩相忘时,终于明白,谁也代替不了谁心头的那颗朱砂痣。
上个月找他写书,给他打电话,他却声音蔫蔫地告诉曼曼他在医院,她方才知道,他小时候便得了1型糖尿病,由于生活并无节制,近来血糖和血压都高都吓人,找他写书的事于是无限期拖延,曼曼最近一直在找作者,却找不到合适的。另一本创意更好的书,却又被主任小孩耍赖似的推翻了。
主任成功了,他当街挑货郎担子的大嗓门渗透了曼曼的神经,那股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座位上时,曼曼正打算上q联系其他作者,只见主人从隔壁办公室杀过来,横眉竖眼大吼道:“谁让你上qq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