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升起时,谢肃就起了床,他穿好版型宽松的运动服和运动鞋,从小村庄走出去,围着后山慢悠悠地跑了一圈。最后沿着山路台阶,一节节走到最顶端。
一开始山里有一层朦朦的大雾,越往上走,雾气消散开,直到阳光冲破云雾。
清晨的阳光稀薄,温度偏低,谢肃出了一身的汗,迎着新鲜金灿的朝阳闭了闭眼。光线太过强烈,肉眼无法直视,他只能背过身,看着被阳光照耀的整座大山凝神。
谢肃下山到家时,外公外婆也正好起床。
那会儿才不过六点半。
老爷子想上个厕所,但腿脚不便。谢肃走过去搀扶着他,一直到卫生间。
男人和男人之间无需多言,老爷子活到这把岁数了,面对小辈也不见外。谢肃更是大大方方,在外公面前不见一丝拘谨。
早饭是外婆做的,熬了粥,煮了几个红薯,还有几个本地土鸡蛋。
外婆看时间不早了,让谢肃喊汤蔓起床吃早饭,说:“这个蔓蔓呀,现在都成家嫁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总是睡懒觉太不像话。”
谢肃笑笑,说让她多睡一会儿。
没道理嫁了人就要做这些改变,她和以前一样就行,想睡就睡,想起就起,反正也没有什么事。
外婆闻言一脸欣慰地看着谢肃。
一早上谢肃都没有怎么歇着,先是帮着外公处理那个弄到一半的地窖,再将还未来得及放进去的红薯全部放入。知道汤蔓喜欢吃红薯,他又拿了一个大口袋,装了十多斤。
后院的葡萄架年久有些散架,谢肃拿着工具,挨个挨个将其修补起来。
隔壁一栋的后院和汤蔓家的后院是连在一起的,那边常年没有住人,早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谢肃顺便也将那边收拾了一下。地面干净,因为外公外婆一直有打扫,主要是头顶的葡萄架。
外婆当时坐在阳光下择菜,看着谢肃在那边忙活,低低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
谢肃注意到外婆脸上明显的遗憾神色,问:“这家人都去了哪里?”
外婆望着那栋年久失修的房子,唏嘘道:“说来话长了。”
谢肃停下手上的事情,认真看着外婆,专心听着她缓慢的低语。
故事很长,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下。
通过外婆的简单描述,谢肃知道,隔壁原来住的那户人家姓陈。
陈家人还在的时候,汤陈两家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好,虽然不同姓,却胜似同姓的亲人。不管哪一家遇到什么问题,另一家都会帮忙。逢年过节两家人也都会凑在一起,像亲人一样坐在一起吃饭。
一直到十一年前,陈家的孙子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两家的老人因为伤心过度,也相继离世。
此后这栋房子便空着,只有他们的儿子偶尔上山扫墓时打开门稍作打扫。
几年前,这家人的儿子去了外地工作,听说重新找了个外地妻子,定居在了外省。
已经很久没有住人的房子,就像是一颗内部腐烂的大树,外部绿叶全部凋零,只剩下孤零零的躯干和光秃秃的枝干,看起来清冷孤寂。
十几年时间过去,外婆也习惯了隔壁这栋空房子,只不过回想起来两家人曾经的和睦,还是不免伤感。
谢肃不知何时站在陈家后院的窗户前,透过沾满尘埃的窗户能够看到里面的景象,带着一层模糊的滤镜,一切都不太真切。
“他们的孙子……名叫陈翼吗?”谢肃问。
“是的。”外婆有些意外,“汤蔓跟你说过吗?”
“她没说。”谢肃摇头,“不过,我认识陈翼。”
外婆叹气:“那他的事情,你应该也都清楚吧。”
谢肃清楚,陈翼是因为救人才意外离开的。
十一年前的夏天,大一暑假,陈翼在海边救起一个失足落入海中的小男孩,他却再也没有上来。
那几天镇上街头巷尾将男大学生救人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这件事甚至还登上了本地门户网的头条。
没人知道陈翼长什么样子,却也觉得无比惋惜。
只不过这种事不关己的消息,不过一个星期便由另一件新闻代替,没人再提起那个救人的大学生。
陈翼离开的那个夏天,美得像一个遗憾。
没有人知道,这也是另外一个女孩子一生的遗憾。
汤蔓和陈翼是邻居,她比他大三个月,他从来不肯叫她姐姐。汤蔓跟着外公外婆生活,陈翼跟着他的爷爷奶奶生活。他们从小一起在乡下长大,一起上小学,一起上初中,一起考入镇上的一所高中。他们的成绩都还算不错,汤蔓偏向文科,陈翼偏理科,于是彼此互补,每天放学后约在一起写作业。
高考结束的时候,陈翼年满十八周岁,第一次鼓起勇气亲吻汤蔓。他们很顺理成章地在一起,瞒着各自的家人,一起牵手、拥抱、亲吻,一起幻想着未来。
他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汤蔓学旅游管理,梦想是未来能够走遍祖国山川的各个角落,陈翼选了金融,他说毕业后要多赚点钱,以后娶汤蔓回家。
十一年时间过去,当初被陈翼救起的男孩也已经上了大学,陈翼的爷爷奶奶相继去世,陈翼的父亲再婚重新生了一个孩子……
这个世界上属于陈翼的那一部分似乎很少很少了。
后来啊,记忆是唯一相见的方式。
*
汤蔓昨晚睡得不太好,醒来时接近中午。
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身旁不见谢肃,想也知道,他肯定起得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