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纤声声狠戾,咄咄逼人。
她更颇具心计,将元月砂和父子两人纠缠之事,搅在了元月砂服饰逾越的事情上来说。
仿若证明了元月砂服饰逾越,便能证明元月砂水性,做出痴缠不堪之事。
元幽萍顿时流转几许不忿之色,不觉说道:“纤小姐何必咄咄逼人,说了这么些个极不中听的话儿。月砂也有县主头衔,陛下亲封,也算是宗室之女,身份尊贵。这牡丹花刺绣,为什么不能用。”
听到了元幽萍这样子说,元月砂非但没有欢喜,却反而不觉轻轻拢起了秀丽的眉毛。
元幽萍这样子说话,却说得错了。
其实错用牡丹花刺绣,这并不算是一件如何大不了的事情。龙胤立国之初,虽然有这个规矩,可是如今早没多少人在意,也没多少人记得了。譬如当初,龙胤太祖有令,所谓商户,却也是不能着丝帛,穿皮靴。有些商人的轻薄儿郎,穿着皮靴出来招摇,连一双腿都被斩了去。
然而如今,江南之地商贾极富,这条禁令早没什么用处。
就连京中女郎,偶尔手帕荷包之上,绣一朵牡丹花,绣着好看,那也是没人理会。
元月砂确信,自己绝不会因为误用牡丹,受到任何的责罚。
反而百里纤如此姿态,别人只会觉得百里纤小题大做,咄咄逼人。
可元幽萍偏偏提到了县主身份,提到元月砂配不配用,这却正中百里纤下怀。
果然百里纤眼底光芒大作,竟似精神一振,更不觉冷笑:“元大小姐怎么如此糊涂,她这个县主本不值钱的。所谓宗室之女,便是要上过宗谱才作数。就好似纤儿,如今宗谱上有纤儿的名字,更没有因为母亲被褫夺世子妃的封号,因此除名。那么算起来,纤儿才是货真价实的宗室之女。”
“当年逆王石修,区区外姓王,便以摄政王姿态掌控朝政。皇族封号,更让他不要钱的到处撒,一点儿也不当一回事。其后石修被诛,皓王当政。一名宗室无名的伪公主,却穿戴进贡的丝绸,便让皓王以那逾越之罪处死。其理由便是,宗室无名。如今元月砂宗室无名,那便是僭越之罪,若是皓王仍在,那便是应该活活处死。”
其实谁都知晓,皓王当年处死那个伪公主,其原因便是杀鸡儆猴。
单单僭越之罪,那伪公主其实不必死的。甚至于这名伪公主,不过王彰显自己权力的牺牲品。
可事涉皇族先辈,谁又能说不是呢?
既然如此,百里纤口口声声说元月砂犯了死罪,谁也不好反驳。
毕竟例子在前,不容人相驳。
元幽萍也似怔住了,不觉吃吃说道:“可月砂这个县主,乃是陛下所封,难道你言下之意,竟然是陛下做错了不成。”
百里纤却是有恃无恐,竟似成竹在胸:“她一个元家南府郡旁支,商女生出来的女儿,破落户出身。因为薄薄捐了些个资产,稍稍有了些个功劳,陛下给予封号,是给她赏赐嘉奖,这已经是无上荣耀。难道还当真将这等俗物充作宗室之女,尊贵之躯?若还敢有此要求,那便是贪得无厌,不知廉耻不知分寸。”
百里纤这样子当众辱骂,内心之中却也生生透出了极快意甘美。
这些日子,她眼睁睁的瞧着百里冽对元月砂那样子的爱惜情重,算计元月砂却又几次三番容人逃脱。
如今终于有些个机会,将元月砂狠狠作践,踩到足底。
要将元月砂那锦绣面皮狠狠的撕开,让别人瞧一瞧,她是何等卑贱之物。
什么县主之位,这些通通不过是宛如烟尘一般东西,一撕就碎,当不得真。
元月砂眼底却掠过了一缕异色。
百里纤处处针对,也并非一日两日。
不过今天,百里纤言谈对答,好似准备好的一样,是故意针对自己的。一问一答,却是在削薄自己出身,让自己显得极为卑微。
一时之间,这位纤小姐却也好似变得聪明了,这可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若不是突然开窍,也许这其中另外有一些十分有的东西。
而元幽萍竟似被逼得说不出话来了,一双眸子之中隐隐有些泪水闪动:“月砂,她,她哪里如你说的这般。”
旁人只觉得这位元家嫡出的大小姐人品甚是敦厚,不过元月砂确实如百里纤说的那般,出身是极为不足。
任如何举止优雅,落落大方,她到底并不是打小尊贵的小姐。
百里纤却不觉含酸:“顶着那么一张娇柔懂礼的脸蛋,到底是南府郡出身,骨子里比谁都贪心。就好似这件衣衫,不是你,配不上的,却硬要穿戴,以为自个儿有这么个资格。实则到底出身下贱,这可是僭越。”
元月砂手指轻轻拂过了裙摆,那淡绿色的绸缎之上,绣着一朵朵洁白的花朵。衣衫轻轻的摇曳晃动,那些个花朵一朵朵的也是绰约生姿。
她瞧着裙摆上的刺青,耳边听着元幽萍似想要说什么,可是元月砂却也是抢先说了。
“可是纤小姐误会了,月砂衣衫上的刺绣,并不是牡丹。”
元月砂忽而开口,抬起头,对望百里纤,一双眸子平静无波。
元幽萍一愕,旋即附和:“是了,月砂并无僭越,衣衫上的刺绣并不是牡丹花,而是——”
元月砂接过话头:“而是芍药。”
元幽萍点点头:“正是芍药。这芍药和牡丹两种花看似相似,其实是不同的。这两种花的花朵儿瞧着很相似,实在不容易分辨出来,唯独叶子不同。一个叶片狭长,一种却是扁平舒展。月砂裙摆最下面几朵花儿,也绣了几片叶子衬托,是长长的叶子,芍药才会有。纤小姐,你今日咄咄逼人,可是却是个误会。”
元月砂温温柔柔的说道:“月砂素来很懂规矩,并不会做出什么僭越之事。”
众女的目光都不觉在元月砂的裙摆逡巡,那裙摆之处果真是有几分长长的叶子,似也足以证明元月砂的清白。
百里纤听了,眼底幽火浓浓,却自然是并无歉意。
她非但没有歉意,反而仍然嘲讽之色浓浓:“是了,元二小姐总算是知晓分寸,知晓自己身份地位是何等地步,不能穿戴尊贵姑娘才能穿戴的衣衫。这野鸡不是插了彩羽,就能充作凤凰。山鸡再如何的搔弄姿,可那也仍然不过是山鸡,一身的卑贱之气,却也总是洗不干净的。”
这句句羞辱,若换做别的姑娘,不是被羞得掩面就走,就是气得和百里纤理论。元月砂两样都没有做,只是沉沉的看着百里纤。
而元月砂的沉默,非但没有让百里纤住口,反而越让百里纤咄咄逼人:“故而有些人不知自重,想要攀附上宣王府,荤素不忌,可惜没有这个机会。一转眼,又想做北静侯府的填房,难怪萧侯爷对你不咸不淡的,瞧来打心眼儿里瞧不中你的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