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为莲,原来取名菡萏,是为了纪念莲笙。
卿云侧头轻轻靠在谢白的肩上,这样的故事难免伤感,故去的人事难圆,太过心酸。
“他们下辈子,会在一起的。”
她小声说着,却又立刻觉得有些不妥,毕竟还有谢老先生的夫人。
“我只是随口说说……”
谢白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揽过她的肩膀,侧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我没有祖母,祖父一生未娶,父亲是祖父从兄长那里过继的。祖父两个兄长都从军,二哥死在了战场上,妻子随后也病逝,只留下几个孩子,便把年幼的父亲过继给了祖父。他们等了彼此一辈子,下辈子一定会在一起。”
对于三十岁以后的人来说,十年八年不过是指缝间的事,而对于年轻人而言,三年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人们常说人生如戏,像是台上的痴男怨女悲欢离合,你方唱罢我登台,热热闹闹就从开场演到结局,曲终人散,谢幕时,光影寂灭,满座清冷。
几年前,也是一个年夜,台上刀马旦红衣蟒袍唱腔清亮,祖父看得失了神,他的目光停在台上,却更是穿过那热闹的戏台去回忆旧日的故人。
戏里一打马就是几千里,两相思就是十整年,若是人生能如戏,就好了。
一个女人走进了包厢,谢白起身唤道,“兰姨。”
佩兰年过五十,但保养极好,皮肤白皙光滑,眼角细纹很少,她画着淡妆,细眉凤目,黑发一丝不苟的盘在头上,穿着竹青色斜襟的小衫,端庄舒雅。
她只不闲不淡的点了点头,“来了。”
卿云也唤一句“兰姨”。
犀利的丹凤眼不轻不重扫了卿云一眼,佩兰神色稍缓,“眉目清朗,如兰似玉,你眼光倒是不错。”
最后一句是同谢白说的。
谢白也不答,只是坦然笑着,卿云不禁脸微红。
“你也不必总来了,去了的人就是去了,活着的人不能总活在过往。”
谢白波澜不惊,“去了的人虽去了,但活着的人该替他们记得,等垂垂暮年,忘了也就罢了。”
一人一句都是极平淡,似乎同样的对话每年都要发生,谁也不继续强求。
而后佩兰问了一些近况,谢白据实回答,寥寥寒暄,佩兰便离开了,由着谢白和卿云自便。
“兰姨性子就是这样,祖父说她模样不像莲笙,但脾气比她还倔还冷。兰姨年少时吃了很多苦,难免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她总觉得莲笙和祖父两不相欠,没什么错不错过。”
卿云有些好奇,“兰姨她成家了吗?”
谢白颔首,“兰姨现在是京剧团的副团长,国家一级演员,她的丈夫经商,也是京剧爱好者,他们很恩爱。”
去了人终是去了,留下的人能这样圆满,总归是安慰。
“我记得过去看过一本书,是讲民国时的爱情故事的,其中就有谢玄康先生夫妇,他们也是很恩爱。”
谢玄康与妻王瑜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才子佳人,一同留学海外,一起修读建筑,志同道合,没有多少波折,是一段美满佳话。
谢白含笑看着她,眉宇温润生动极了,他说:
“你看,谢家的男人都是天性痴情,这辈子你可以放心。”
北平月(11)
菡萏园的戏有名,食也有名,园中厨子祖上是宫廷御厨,做点心的手艺最是一绝。
一碗核桃酪配马蹄糕做夜宵,很是美味。
夜深了,台上的戏演了一出又一出,看客也换了一拨又一拨,仍旧热闹喧嚣。
谢白说这戏今晚要唱一个通宵,这是菡萏园的规矩。
两个人就这样说着话,也不觉烦闷。
台上已换了一位武生登场,是一出《林冲夜奔》。
“梨园行当都说‘男怕夜奔,女怕思凡’,为什么是这两出戏最难?”卿云奇怪。
“似乎因为都是独角戏,一人演尽种种曲折,难免复杂。”
卿云若有所思,不禁心里好笑,“夜奔”她不知,但这“思凡”她确实是思过。
“况且也是珠玉在前,当年这两出戏,前者是孔晓芳先生的拿手戏,后者是碧云天先生常演出的曲目,后生晚辈有谁能及这两个人?”
“那些年真是梨园的鼎盛时期,流派纷呈,人才济济。”她想了想,“不仅戏曲,很多学术也是。”
谢白顿了顿,轻声说:“那个年代动荡不堪,民不聊生,不是一个好时代。只不过恰逢古今中外文化冲突的过渡期,便涌现了一批学贯古今,集各家之长的文人学者。他们会外语,懂古文,学了西方科学,也精通传统礼教,为民生请命,为家国奔波,以天下为己任。在那个特殊的时代,这抹异彩,是不会再有了。”
“只是现在国泰民安,天下太平,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卿云笑了,这真像是他说的话,无论何时何地,是世家公子还是年轻的建筑学者,他就永远是心怀天下的那一个,悲悯而良善。
她喜欢这样的他,很喜欢很喜欢。
一个小脑袋突然从门外探进来,大眼睛滴溜溜的看了一圈,然后小男孩噔噔噔的跑进来,站在两人面前,一本正经的和谢白打招呼,
“雷猴啊,谢叔!”
他看起来只有□□岁,还稚嫩的声音努力模仿着粤语的发音实在是有趣。
谢白也用粤语回了他一句,向卿云说:“他是兰姨的孙子,赵佑光。”
“谢叔,奶奶说:‘那小子看样子是不走了,随他去。只是也不知道疼一疼姑娘家,小光,你带那个姐姐去休息,不用理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