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乙额角被砸到流出血,他岿然不动,只说:“哀献皇后是被臣克死,还是抑郁而终,陛下心里知道。”
每提哀献皇后,父子必争吵,以往有太子妃在旁调和,可今日
殿内舍人都是在王邸侍奉过的老人,见状劝阻:“这次太子是为安福公主的事情来的,陛下与太子怎么又为哀献皇后吵起来了。”
“为臣,你不忠;为子,你不孝;为君,你不仁。”李璋一脚踢开年老的舍人,走出案桌,粗喘着气,剧烈咳起来,“君纲父纲,你有哪样是做到了的?”
“为父、为夫、为子、为弟。”李乙越说,心里的怨气就积攒越多,“陛下又做到了哪样?”
李璋捂着胸口,多年不曾发作的胸痹似有重来之势,忍着厥心疼痛,虚声笑道:“既然这么想念你母亲,你母亲也是最疼你的,那你干脆下去陪她。”
“臣想了二十一载。”
被踢开的舍人,连忙爬到殿外,喊来信任的禁卫:“快去长乐巷告诉林廷尉!”
出了宫门,禁卫直奔长乐巷,好在兰台宫与此相距不算远,骑马两刻就到了。
因为临近日正时分,害怕生变故,童官奉命在巷道等着,看到真的来了人,赶紧迎内侍去西边屋舍。
疾步抵达男子的居所后,内侍走过庭院,径直进屋舍,然后边行礼边喘气把含光殿里面发生的事一口气说完:“太子提及了哀献皇后,陛下大怒,请林廷尉尽早进宫。”
内室久不闻声。
很久以后,男子才淡淡道:“其余三族可有知道消息。”
内侍喘匀气,答:“今天含光殿的禁卫和舍人虽然都是可信的,但是太子丧服入宫,根本无法藏匿,应该是都知道了。”
林业绥笑着落子,知道却不着急入宫,看来是还不知道太子戴孝为的究竟是什么。
天子竟然能够把含光殿发生的事情彻底断绝流出的可能。
今天是休沐的日子,大理寺卿要是入宫,必然会引得谢贤、郑彧和王宣等人的注意,就算是没有事,也会进宫来参一脚。
林业绥命人换了不显眼的车驾。
入了望仙门,车舆均需缓行。
行至第一道阙门时,男子屈指敲了三下木方。
驭夫再缓车速。
有几人聚集在第一道阙门,他们都是被郑戎相赠乐妓的人,走到这里,听到天子在怒斥太子,竟然说出要太子去陪哀献皇后的话后,心里迟迟拿不定主意。
“得罪郑仆射与七大王,仕途葬送,性命葬送,连死后的清誉也难保全,还不如在这里捱到郑仆射来。”一名朝官嗤鼻道,“他林业绥最多也就再做这一日廷尉罢了,还能够奈我们如何。”
其余几人皆不敢接话,他出身世家,他们却不是。
车舆内的男子敛袖,笑而不语。
吴郡孙氏的子弟,还真是不知好好惜福。
“孙主簿不是说我只能再做一日廷尉,奈何不了谁吗。”林业绥温润如玉的笑着,嗓音清冽,“现在是日昳时分,那就看看你还能否活到夜半。”
话音砸在宫砖上的时候,车舆也同时碾过宫砖,缓缓驶向第二道阙门。
众人回过神,现今这位林氏家主就是大理寺卿,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赶在郑氏来之前,就提前下手要他们的命。
沈云思量着早晨那句话,率先低头往含光殿走去。
他们只是缈尘,要随风而动,今日这阵风,是林廷尉。
明日的事,就等下阵风来的时候,再说吧。
热气逐渐攀升,玄都观的善信都急着赶回家中。
侍奉在一旁的玉藻和御侍为了降温更快,命宫卫提来井水,舀来浇在冰上。
白雾袅袅中,东极青华大帝坐在九色莲花宝座之上,手持杨柳洒琼浆,睁眼慈悲瞧着殿外的两人。
“我知道夫人与林廷尉在心里一定认为这次相邀是鸿门宴,但是我前面跟夫人说的话都是真的,太子的脾性,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就算是陛下这个父亲,也都没有我清楚。”羊元君小口喝着梅子汤,长睫稀疏,遮不住眼里的神伤,“太子这一生都没有走不出哀献皇后的死。”
他们父子一定会谈到哀献皇后,今天没有人能够救下太子。
谢宝因放下盏,仍怀戒心,只说了些抚慰人心的话。
看了看天上飞鸟,羊元君便由御侍扶起,然后缓缓跪在没有铺席的地上:“客我今天确实有事要相求夫人。”
君家大礼,谢宝因不敢相受,掌心撑在凭几上,着急想要起来,玉藻赶忙来扶,等起身,上前想要搀扶时,这位太子妃却摇头相拒。
“夫人出身高门。”羊元君垂眸,“应该知道哀献皇后是我姑母。”
女子不起,谢宝因也不敢站起,半蹲着:“知道,哀献皇后和太子妃的贤名,世家夫人都称赞不已。”
哀献皇后出身泰山羊氏,太子妃也出身于此,两个人是姑甥关系,太子妃之父就是哀献皇后的堂弟,一门要连接出两个皇后,堪比当年的郑氏,但是羊氏到现在依旧还是低调行事,不任三品,不入三省九寺,所教出的两位女郎也都是温婉贤淑。
羊元君往前后两侧扫去,御侍早已退避。
女子的声音如同潺潺溪水,细水流长:“有了姑母的前车之鉴,家里的尊长都劝我不要嫁,就算是嫁去没落的世家,也好过进这薄恩的皇室,但是他们不知道,我自从幼时去王邸看望过病重的姑母,看见过太子堪折的形貌,就再也走不出他身边三尺的地方。”
“那时年少,心里想的都是快快长大,可以飞入宫城,好去陪伴太子,所以我在十五岁那年,不顾尊长游说,一脚踏进东宫,再也不回头,那时候宠爱太子的哀献皇后、安福公主、昭德太子、先帝一个个的逝去,太后也已经十六载没有出过蓬莱殿,我又怎么可以再弃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