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储君之后,这个国家里某些汹涌不定的暗流可以平静下来。
朱爽习惯地走到校场去,绕着圈子开始跑步。他跑得很慢,让身体慢慢适应奔跑的频率,希望难受的感觉可以一点一点伴着汗水排出去。他跑了很久,跑得满头大汗,偏偏越跑越憋屈。跑到最后,简直就是在拿自己撒气。
伺候他的太监们见惯了他这样,由着他不要命地跑。他张开双臂一路狂奔,周围的景物渐渐地模糊起来。风声从耳边呼啸着过去,他很想就这样在风里飞起来。
然后他还出现了幻觉。
他看到朱云翼就站在校场的尽头,静静地等着他跑过去。朱爽甩甩脑袋,想把这幻象从脑海中赶出去。可是他越跑,眼前的人也就越清楚。一身杏黄衣衫不似往常那样平整,头发稍有些凌乱,眉眼间似乎还带着清晨落下的露水。看样子,大概是刚刚赶了一整夜的路。
他看到朱云翼向他躬身,“臣参见皇上。”
他停了下来,没办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呢,朱云翼现在应该还在奚国,他现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怎么可能。
朱爽怔怔地退后,摇摇头。“不……你不是三叔,三叔还在奚国呢。你不是……”
朱云翼大惊,走过去扶住他:“皇上?您怎么了,皇上?臣回来了,臣从奚国回来了!”
朱爽继续摇头:“你别骗我了。三叔根本就不关心我,我是死是活和他没有关系,他不会自己来找我的。你是骗子。你不是他。”
朱爽说着甩开他,继续后退,脚步踉跄。
朱云翼猛地扑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肩膀:“皇上,没事了。我回来了,没事了。”
朱爽的手狠狠捶他的后背。“你还回来干什么啊,你怎么不干脆嫁给奚国的皇帝啊!”
朱云翼:“……唔。”朱爽捶得太用力,当真把他的后背捶得一阵一阵地疼。但是他没有松手。朱爽打累了,挣开他,恶狠狠地说:“朕的死活,不用你管!”
说罢就扑倒在朱云翼怀中,不省人事。
他因为跑脱力而真的晕过去其实也就两次,上一次是三国赛马,还有这一次。一连两次,都是朱云翼稳稳接住了他。
好在现在还是大丧期间,不用上朝。朱云翼把朱爽抱回寝宫,看他跑了一身臭汗,亲自给他脱了衣服扔澡桶里面涮了涮才又弄回床上去。朱爽舒坦了,一睡不醒。太医院又是熬汤又是炖药,一群太医急得团团转。朱云翼把他们全都赶了出去:“皇上只不过是操劳过度,又不是生病,睡一觉就好了。”
康王爷亲口玉言,把外面纷纷扬扬的流言压下去不少。因为太后和皇子先后“病逝”,朱爽又匆匆忙忙地确定了储君的人选,不少人觉得朱爽可能也快不行了。整个宜阳暗流涌动,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乱。
朱云翼的突然出现,把那些人蠢蠢欲动的心压下去不少。
傍晚的时候朱爽醒终于睁了眼。看到有个人单手撑着额头坐在床边小憩,想都不想,一把拽过来抱住。
朱云翼刚眯了一阵,惊醒过来,扑倒在朱爽胸前。朱爽抱着他往自己身边拖:“上来。”朱云翼难得顺从地翻身躺到他旁边,小声劝道:“皇上您身体还很虚弱,不宜再……”
朱爽斜眼:“朕都没想到那去呢,你就先想到了?”
朱云翼脸刷地红了。朱爽以前要是这样,哪次不是想……忙辩解说:“臣的意思是皇上要臣到皇上身边,叫臣一声就好,不用这样使劲地拽臣。”
朱爽的脑子刚才还有些昏沉,这么一闹就清醒了。“康王爷果然能言善辩。朕说不过你。”说着自己往里躺进去,让出一片地方:“我没事了。我看你也累了,过来躺躺吧。”
朱云翼没有推辞。朱爽掀起薄被盖在他身上,整个人熊抱上去。
“就这样吧。”
朱云翼沉默片刻:“皇上请恕罪,臣回来晚了。皇上一个人辛苦了。”
朱爽一时听不明白,然后才反应说来他说的是太后和德明“病死”的事。本来想马上就告诉他事情的真相的,现在看看他这副内疚的样子,忽然又想继续瞒着他。朱爽整张脸都埋到朱云翼的肩窝中:“他走了。他们都走了。你们这群混蛋,统统都不要我了。你既然走了那么远还回来干什么?”
朱云翼正歉疚着,黯然道:“皇上,臣说过要一辈子效忠您的,怎么能不回来呢?”
朱爽继续赌气:“你讨厌我,又说效忠我,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效忠一个你自己都讨厌的人,你不觉得恶心吗。”
“皇上……臣……臣什么时候说过讨厌你的?绝对没有这回事!”
“没有?”
朱云翼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认真地说:“臣以性命起誓,臣绝对没有讨厌过皇上!”
朱爽抬起头,勾住他的下巴:“那就是说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对吗?”
朱云翼呆若木鸡。
“也不是……皇上……”
“你讨厌我?你走啊,朕决不做强人所难的昏君!”朱爽当真作势要推他下床。
“这……皇上……臣……”
“你走,再也不要回来了。我就不信,我离了你们就活不下去。”朱爽愤愤说着,斜眼打量朱云翼,仿佛是要看他是不是真的会走。
朱云翼叹息一声:“皇上您觉得臣是怎么想的,臣就是怎么想的。”朱爽也跟着叹息一声:“你连自己是怎么想的都不肯承认么?”
久久过后,朱云翼说:“臣不是不肯,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