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谦虚道:“哪里哪里,在下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还是陛下天生慧根,一点就通。”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顿时亲近了许多。
朱云翼趁热打铁:“陛下,其实在下这次来,是有件要事想和陛下商议。”
奚容答应了。
只是这件事委实太过凶险,奚容自己一个人也不好定夺,每次和朱云翼商议过后,又会回去找奚国的朝臣再看那些条件,然后再提新的条件出来。谈判的进展非常缓慢,朱云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然后,他收到了宋国太后和皇子德明先后患了恶疾病逝的消息。另外一条消息是他的亲卫队传来的。无恨失踪了。
他决定催一催奚容,想早点把两国合作的事情定下来。
朱爽一身素缟跪在太后灵前,最后烧了一把纸钱。
停灵的时间已经到了。下一刻便要启程把棺木送去皇家陵寝。陵是早已盖好了的,先帝已经躺了半边。另外半边虚位以待太后。
朱爽把太后的棺材送进去的时候总忍不住想笑。先帝一生心系姜太妃,结果死了还是不敢和她葬在一起。到底是个胆小的人,朱爽打心眼里看不起他。
至于德明么,没有人料到他会那么早死,所以陵墓是花了几天时间匆匆建的。朱爽也不追究。小小的棺材送进去了,封上。从始至终,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民间开始流传他的冷血无情。朝臣们对他的恐惧又多了一些。
他其实是掉了几滴眼泪的,只不过不是在葬礼上,而是在一个秘密的码头。
宋国的皇宫下面有一些蜘蛛网般的密道,沿着其中一条往着雍河的方向一直走,走到一半,就变成了水路。就在水陆交接的地方有个码头。顺着这条水道出去,可以直接把船开到雍河里。水道不算大,只能乘小船出去。到了雍河上,自然另有大船接应。朱爽安置好了大船,才回来亲自送太后和德明到下面的码头上。
他刚刚把那身笨重的孝服除掉了,心情颇好。德明被太后抱在怀中,一看到前面的一片水光,嘴里就啵啵地学金鱼吐泡泡,又奶声奶气地说:“鱼鱼,鱼鱼。”朱爽和太后忍不住笑。德明看惯了宫里水池中的金鱼,就以为所有有水的地方都有鱼。朱爽把他抱过来,故意拿下巴扎了他一把。德明痛得哇哇大哭,太后狠狠瞪他:“你多大的人了还欺负小孩子!”
他亲了亲刚才自己扎过去的地方:“德明乖乖不哭……”德明哪里肯听,继续哭得天昏地暗。太后数落他:“亏了这地道造得深,不然给人听到就糟了。快给我吧!”
他又亲了几口才把德明交给太后。德明委屈地钻进太后怀中,拿两只惊恐的小眼睛打量着朱爽,不哭了。
朱爽这才说:“现在我说什么他都是记不住的。小孩子嘛,让他疼一疼他就记的我了。”说完得意洋洋地嘿嘿笑,太后气得要踹他。他躲开:“母后饶了孩儿吧,当心闪了腰。”
这时跟着去伺候的太监已经把船划了过来。太后自己抱着德明上去,“皇上请回罢。以后世上,就再也没乔太后这个人了。有的只是一个乡下老太婆,带着一个寻常孙儿,过寻常人的日子。皇上若是希望我们能过好些,就当个好皇帝,让宋国国泰民安。”
朱爽想到以后不知多久才能见到他们,顿时悲从中来,眼角湿润。太后一看就知道他要哭了,跺脚道:“老娘才三十七,还没老到要死呢,你伤心什么呢?”
太后还没用这种口气说过话,朱爽和周围的太监宫女都吓得张大了嘴巴。太后看他们愣住,对他们的反应似乎想当然满意,招手叫朱爽过去:“过来。”朱爽乖乖过去。太后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凑上去小声说:“你要敢学你爹吃里扒外,当心娘回来打你屁股。”
朱爽再次震惊了。
难不成太后假死了一回,就当自己真的死过一回了,连性情都大变了?
“遵命,娘。”
他打生下来就管她叫母后,这下忽然有机会像寻常人一样叫一声娘,顿时鼻子酸了。太后手撑在他肩膀上一推,“回去吧,这里又酸又臭的。记得来看看我们,免得我耐不住寂寞,又出去给你再找个爹。”
朱爽已经震惊到言语不能。所有的太监宫女齐齐低头数蚂蚁。
太后看他愣住,脸一拉:“怎么,皇上有意见?”
朱爽嘿嘿一笑,拨浪鼓一样摇头:“没意见。没意见!”
太后在船上坐稳,挥挥手:“启程吧!没想到老娘这辈子还能从这旮旯角出去,赚了!”
船上的灯光落在水中,随着水波一漾一漾地飘远了。朱爽直站到再也看不到一点火光,才带着刘鹤一步一步往回走去。
太后他们黎明出宫。朱爽从地道里爬出来,天才蒙蒙亮。天边有一缕金色的光在慢慢扩大。浅蓝渗入深蓝,整个天空迅速地亮了起来。
一夜过去,这是整个皇宫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候,连巡夜的侍卫也巡逻的脚步也慢了。朱爽颓然地四处走着,渐渐意识到他的至亲都已离开了。虽然不至于是阴阳相隔,可是人生如朝露,一别就是一年半载,人生又有几个一年半载?
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东宫去。
那里很快就要有主人了。那个孩子叫德皓,今年八岁,是他一个已经过世了的远房堂兄的孤子,跟着寡母艰难过活。因为从小就过辛苦日子,倒比别的孩子要早慧懂事。最重要的是,他的母亲只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的女儿,以他为嗣,可以免去外戚干政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