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景笙低头默默喝汤。脸上因为炉火和姜汤的热量红了起来。
大家正闹着,突然听到一阵“咯咯”的笑声。回头一看,却是只有六岁大的伊莎贝尔。
她用两只短短胖胖的小手捧着一只硕大的葫芦。
“风把它吹到湖边,我就捡回来了。”
那只葫芦理所当然上了晚餐的餐桌。
因为它着实惹了不小的麻烦,管家特地把它给每人分了一份。伊莎贝尔一本正经地吃掉自己那份,说:“有些东西是越追它就跑得越快的,我们只要等着就好了,上帝会把它送回来了。”
她的声音还奶声奶气的,这话听起来又可爱又滑稽。
荣景笙浑身一震。荣启元低头与盘子里的牛排奋战,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吃过了晚饭,威廉姆斯和荣启元去了书房继续白天被打断的话题。荣景笙一个人没事闲逛,不知怎么的就逛到了那座花房里。那里面也没亮灯,惨白惨白的月光透过藤蔓,在地上画出一片阴明不定的画来。无数的小虫子在吱吱喳喳地叫,和着外面的秋风声,气氛显得有些凄凉。
荣景笙深深吸了一口气,索性就在冰凉的砖地上坐下,伸长两腿,懒洋洋地隔着玻璃顶棚看月亮。
空气里混着几种花的香味,浓的,淡的,冷冷地沁人心脾。
“你白天才泡过水,这样坐在地上会着凉的。”
荣景笙猛地跳起来,才发觉说话的居然是威廉姆斯太太。
他有点讪讪地打招呼:“威廉姆斯太太。”
威廉姆斯太太拧开了花房的灯,拎起一只水壶挨个花盆浇过去。荣景笙主动上前帮她拨开长而密的花枝。她问他:“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荣景笙摇摇头。
“您可真辛苦,什么事情都自己做。”
威廉姆斯太太摇头笑:“不不不,一点都不辛苦,我只是比较懂得从这些事情里面发现乐趣。”
浇完了水,威廉姆斯太太把一盆盆栽抱到中间的小桌上,用枝剪剪去枯黄的枝叶。
威廉姆斯太太问:“你好像有心事?”
荣景笙愣住。
威廉姆斯太太温和地笑:“这样说也许有些冒犯了。虽然你在所有人面前都显得很愉快,但是我看得出来,你一直都很难过。只要是没有人在看你的时候,你的眼神立刻就会变得很哀伤……”
荣景笙鼻子一酸,脱口而出:“我深爱着一个人,但是无论我怎么努力,他都拒绝和我在一起。我……”
威廉姆斯太太的手覆到了他的手上。
“相信我,每个人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
荣景笙在鲁娜的威逼下背熟了威廉姆斯全家的简史,知道威廉姆斯夫妇是在中学的时候就开始恋爱,读大学的时候结了婚,大学还没毕业就生了康斯坦丝。他不认为威廉姆斯太太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反问:“您也会有类似的烦恼?”
“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么?我从小就喜欢种植花草,有时候到野外郊游,看到什么漂亮的植物都想挖回来种,什么野兰花野玫瑰,我都挖过不少。不过很可惜,也许是因为我挖的时候伤到了它们,也许是因为我家花园的土质不适合它们,它们都没能活下来。我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植物在花圃里面枯萎死去,别提多难过了。”
荣景笙暗自腹诽——花草是花草,怎么能和一个大活人比?但是他已经学会了尊重别人的意见,所以没有吭声。
威廉姆斯太太自顾说下去:“后来我明白了一件事,因为喜欢一样东西就强行把它据为己有,说不定还会害了它。所以爱,应该是全心全意地为你所爱的人着想才对。你们华人有个字,我虽然不是很明白其中的含义,但是我觉得它很奇妙,那就是‘缘’。以前我家那个华裔厨师说,如果两个人真的是天生一对,那么他们一定会有缘在一起。这是上天注定的。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认真地爱,和等待。”
荣景笙悲从中来。等待?他们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等?
他垂下头:“谢谢,谢谢,听了您的话,我受益良多。”
说完又暗暗自嘲,这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荣启元混久了,他也学会了口是心非。
威廉姆斯家的管家给他们父子各安排了一间客房。他们房门相对,荣景笙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荣启元还没回来。他闷闷地自己回去洗了个澡。出来再看,荣启元还是没有回来。逮住一个仆人问了问,才知道两位总统依然在书房谈事情。他知道这是绝对不能打搅的,只好自己先睡了。
谁知还没睡着,就有人推门进来。荣景笙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荣启元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坐在床沿上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好,没发烧。你今天着凉了,晚上要盖严实点。”
语气和缓,一如从前。
“说什么呢?说了一晚上。”荣景笙对他的夜归表示不满。
荣启元心情颇好,乐意一件一件地跟他说“引渡‘埃解’头目的事,重新订立阿美利加与沙罗的军事同盟条约……”
“真无聊。”
“那么睡觉吧。明天我们还要去侯斯顿。”
荣景笙打个呵欠,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荣启元。荣启元随手给他掖好被子,离开了。
第二天荣启元一大早起来,就见荣景笙和康斯坦丝在兴奋地说什么。荣景笙看到荣启元出去,大声说:“爸爸,我们要去骑马。”
荣启元头皮一麻。
自从上次他在奥斯特利亚首相跟前栽下马来,他就发誓这辈子绝对,再也不要骑马了。偏偏荣景笙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容置疑地说:“爸爸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