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到访,是专程向你告别。”
赵雪茶迈着从容的步伐,不紧不慢地沿着石青板路走向秋辞梦。
“为何如此突兀?”
秋辞梦走上前去,和赵雪茶齐肩同行,她是东苑的主人,本应是她亲自接应,可赵雪茶来的太过消无声息,竟是无人告知她。
“我把客栈卖了。”
赵雪茶笑嘻嘻地朝秋辞梦说:“京城呆了这么多年,腻烦得很,瞧来瞧去,东西两街还是些老样子。”
秋辞梦领着赵雪茶直径穿过前边的小院,东苑的布局讲究精致,亭台楼阁、碧荷小池,样样原料皆雇佣专人通过运河从苏州运来。
小院后便是姑娘们的住所,不似小厮们集体睡在一个大通铺,宣三娘认为姑娘就该养得精细些,院墙分割开一间间小苑。
其中东苑最好的位置毫无疑问地是属于秋辞梦的,而西苑则是札香寒,小苑的分配统一归宣三娘掌管。
秋辞梦推开房门,伸手作礼请赵雪茶进屋。
屋内冷冷清清的,不像有人住过的痕迹,物饰摆放在原位上都落了灰尘,蜡台上有一支燃烧了半截的蜡烛。
“坐吧,我先去吩咐小厨房替你准备一些吃食。”
秋辞梦掀开纱帘,示意赵雪茶走进内屋,内屋倒是有了一点活人的气息,赵雪茶是头次进秋辞梦的住所,在屋内边走边打量着。
纱帘后的屋子,明显是秋辞梦的闺房,她打理得细致,左侧是一架书橱,右侧悬挂了一副山水画,画的下边,便是梳妆台。
赵雪茶眼尖地发现了摆放在书橱里的一本书,凑近取出一看,“西厢记?这般书你竟是不藏好些,要让宣三娘瞧见了,你怕又是要挨骂了。”
秋辞梦撑着桌面缓缓坐下,近几日她脚愈发疼得厉害,额头上隐隐露出一层薄汗,唇色苍白,哪怕是上了胭脂,也难掩盖住她此时的状态。
“可是旧疾犯了?”
赵雪茶连忙放下手中的《西厢记》,神色担忧地走到秋辞梦身边。
“听我一句劝,江风落是个良人,你不如归了他,也总比在风月阁年复一年地蹉跎年华好。”
秋辞梦垂下眼睑,安静地听着赵雪茶劝慰的口吻,语气中不免带有一丝急促。
“他是否心悦你,我的确不知,但自从上次事情后,你们两个在外人眼中已然有了关系,大家都喜好听才子佳人的故事。”
赵雪茶和秋辞梦的缘分说来也巧合,当时赵雪茶在京城初来乍到,在大相国寺偶遇陪宣三娘一同拜佛的秋辞梦,一来二去的,也就认识了。
赵雪茶的夫君得了痨病而死,恰逢其夫乃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而自己早与族人断绝来往,只能含泪继承了所有的遗产。
偏偏她在经商上有些出人意料的天赋,在老家日子过得风风光光,有一天突发奇想,就收拾了行李来京城闯荡。
赵雪茶盘下一家客栈,专门用来接待那些进京赶考的学子,家境贫寒的学子一律无需交付租金,亏了本但赚了名声和人情。
“你怎么就不信呢?我亲耳听见江风落在梦里喊了一声辞梦,清清楚楚的,他对你的情愫没掺和半分假。”
秋辞梦按住了赵雪茶的肩膀,缓缓地抬起头直视面前的好友,她在京城能真正交心的朋友没几个。
札香寒太过圆滑世故,韶惜太过敏感自卑,放眼望去,竟唯有赵雪茶一人能勉强说上几句体贴话。
“雪茶,江风落可知你的真实身份。”
赵雪茶愣了一下,没想到秋辞梦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心里的话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没,他现在都以为我是客栈的厨娘,辞梦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赵雪茶为避免某些麻烦事,毕竟是在天子脚下,于是在客栈以厨娘的身份见人。
秋辞梦:“江风落并非男子,而是一名女子。”
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在赵雪茶的心里砸下一个千斤锤,江风落竟然是一名女子!她和江风落在客栈内抬头不见低头见整整数日,都未曾发现她的女儿家的身份!
赵雪茶几乎立刻反问了秋辞梦一句:“这可是杀头的大罪,江风落怎敢?!”
话音未落,赵雪茶立即噤了声,兹事体大,非常人可议论,自本朝成立以来,从未有女子为官之先例,女子被教导遵循三从四德。
所谓三从乃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所谓四德乃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哪怕是在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高门大户无一不把女儿嫁入皇家为傲。
像江风落这般胆大妄为地公然违抗朝廷和世俗观念,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你且坦诚告诉我,今日你离京,是不是因为齐玉宣?”
秋辞梦闭上双眼,伸手揉了揉眉心,最近京城有风声说国库空虚,要针对商人附加重税,以填充国库。
宣三娘这几日天天为此事儿愁容满面,捎带着整个风月阁也鹤唳风声。
赵雪茶神色终于凝重起来,哀叹几声道:
“这年头朝廷不当人,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若非我在京城中积攒了些人脉,现在估计我已经坐等被抄家了。”
一提起此事,赵雪茶脸上满是愤愤不平,“国库空虚到底是空谁的钱,是我赵雪茶少上交税吗?!一笔赈灾的银子拨下来,先是京官再是地方官,层层剥削克扣下来,还有什么钱?”
赵雪茶越骂越起劲儿,齐玉宣是朝野上下公认的皇上心腹,自上回在风月阁举办的诗词大会露面后,京城再无半分齐玉宣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