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慧敏在中央社下班以后,便在路边买了新鲜的板鸭,还有酱鸭,洪蓝玉带糕以及今年的碧螺春,准备随时带回上海,买完东西就去了租住的房子收拾行李,准备开车回家。南京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何况中央社的烂摊子也令她厌烦,她也认为没有留在那里的必要。尽管这样,她最放不下的还是金陵中学的学生,临走前还回了一趟金陵中学,在学校里,她依旧是学生喜欢的老师,她也不舍得离开金陵中学,可她知道,是离开的时候了。狠了狠心,离开了金陵中学,不再回。只怕一回,自己就再也走不了了。
可她哪里知道,几个月后生的南京大屠杀,国外记者布以后,震惊了世界。长达四十二天的时间里,日本人可不管公约,烧杀抢掠以及任何能想到的手段,就这么生在南京这个六朝古都。
当夜安慧敏就结清了房租,长途开车赶回上海,于第二天一大早抵达位于上海法租界里的安公馆,开门就喊哥哥帮自己拎东西,谁知道喊了三声没人答应,心生疑虑的同时,也顾不上车子后备箱里的新鲜吃食,从包里掏出那把191o并且子弹上膛,观察情况时无意间躲进了二楼的杂物间,静待出去的时机。
五分钟后,安怀霁才从二楼卧室里的独立浴室出来,他看到了一楼客厅一侧的行李,知道有人回来了,却没有看到人,可不顾自己还没来得及换下浴袍,从卧室抽屉抄起柯尔特就往外走,由于二楼的杂物间掉落东西的声音引起了安怀霁的注意,安慧敏屏气凝神,直至确认外面的人走了以后,她才从杂物间出来。不曾想,她刚打开门从里面探出头出来看看情况,就被自己哥哥用枪顶着后脑勺。
她惊出一身冷汗,但也毫不犹豫地转身就和哥哥打了一架。两年的外勤任务让她的身手大有提高,即使是这样,安怀霁也没闲着,两人才过几招,安慧敏又一次被自己哥哥捏在手里。
“行啊,你这臭丫头,过了这些日子,身手提高了嘛。”安怀霁看见自己小妹身手有了提高,也是高兴的,便放开了手。再看看自己居然还穿着浴袍,有些不成样子,安慧敏哼了一声,“臭哥哥,欺负我这臭毛病还不改,刚才我差点来不及反应。还有,你看看你,穿成这样,有点样子吗。”一边说,一边揪着哥哥的耳朵,连刚回家的张启明和安国华在楼底下看见了,都忍不住窃笑。
“行啦,别笑了,二弟也回来了,叫上女佣,收拾一下小姐带回来的行李,我去换衣服,一会吃饭。启明,你上来。”
张启明自然是听话的上了二楼安怀霁的房间,替他检查一下有没有伤,顺便说说近日形势。女佣则是找到小姐拿到车钥匙,从后备箱拿出行李和玉带糕,再把慧敏的行李拎回了房间,替慧敏收拾完毕以后又把美食拿进厨房,开始忙活起来。
“这丫头下手比以前重了,蛮疼的,臭丫头。对了,通知情报处,即日起,全面监听日本人的动静,有情况必须要通知我。情报处仅留一科和二科,其余人员分给机要处和电讯处,级别不变。”
“明白。”张启明虽然说领命,但他却并没有听见情报处人员的任命,他也清楚,处长唐碧晴在去年四月结了婚,可惜婚后半年丈夫为换取自己在市政府的前程,在明知道她是复兴社的人的情况下,仍旧利用她的美色,把她送给了戴老板,被戴老板玩过以后又找了个不错的理由,被押送到息烽秘密处决了。现在是赵墨涵在代理处长。
安怀霁思考良久,终于开口,“军事委员会下任免,相信谁也不会有意见。”
“这确实是个办法,省得你还左右为难。”张启明揶揄道,但也算放下了心,他很清楚,现下军事委员会的任何命令都是重要的。不出所料,三天后赵墨涵收到了来自军事委员会的四份命令,第一张是自己扶正为情报处处长的任命;第二份是情报处仅留一科和二科,原情报四科科长胡蕊、副科长古耀宗改任译电科科长副科长,其余人员改任译电员,级别不变;第三份是原情报三科科长闫建伟、副科长崔如玥改任机要保管科科长副科长,其余人员改任机要保管科科员,级别不变;原情报二科科长田蓉任职情报处副处长,副科长尹星星扶正为科长的命令;第四份是安慧敏继任情报一科科长,晋上校军衔的命令。
他看完以后,也没有立即宣布任命,而是先给安怀霁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起,张启明不是很惊讶,他知道打电话过来的人是赵墨涵,但却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便接起了电话。“赵处长,你怎么打电话过来了?”
“张副官,他在吗?”赵墨涵一听电话那头是张启明的声音,倒也不在意。安怀霁则是一边换衣服,一边独自思考着下面的问题,张启明也没有放下话筒,回了赵墨涵一声:“嗯,他在的。”
说完,他便把话筒交给了安怀霁,自己则是离开了这间屋,去寻刚回来的慧敏了。
“你怎么打电话过来了?”安怀霁也想不到,赵墨涵会打电话给自己,赵墨涵却笑了笑,“我都收到了,你是打算让我把这最后一张任命给她吗?”
“对。”毫不犹豫地回答,让赵墨涵与安怀霁两人心照不宣,“明白。”
赵墨涵挂了电话,则是去了戏园子,让人挂起今日演出的招牌,他知道用不了太长时间,某个闲不住的小丫头就会来戏院。他自己则是在戏园子的后院,关起门来进行演出前的一系列准备。当然,他也打了电话,叫来了胡蕊、古耀宗以及闫建伟和崔如玥,待他们来到戏园子后院以后,把那两张任命分别交给了他们,让他们回去准备改建之事,四人收到任命并且离开戏园子后,自己继续准备演出。
而安慧敏因为和哥哥打了一架以后,加上因为长途开车,已经累坏了,来到了一楼客厅的沙上睡着了。张启明转头看见女佣已经把她带回来的点心重新誊好,本想轻轻喊醒她起来吃一点东西再睡,但看看她睡得那么好,实在不忍心打扰,给熟睡的慧敏留下一些用碗装好的洪蓝玉带糕和新鲜的红菱酥,以及她最喜欢的一碗甜豆浆,轻轻放在茶几上,嘱咐女佣看到小姐醒了以后让她吃东西,然后让女佣上楼去叫大少爷,自己去喊安国华在餐桌吃点心,安排好一切,自己才算放下心来。
等慧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她看到茶几上有洪蓝玉带糕和红菱酥,还有一碗甜豆浆,她因为天气太炎热实在没有胃口吃,斜靠在沙上再休息一下,透过窗户进来的那道强烈的阳光晃得她再也无法入睡,便从沙上起身,上楼到自己房间里的浴室洗了个澡才算舒服一些,刚洗完的时候便听见了敲门声,待她换好浴袍、擦干头再下楼开门的时候,才现门外的人是戏园子的胡管事。
“胡管事?怎么是你?”安慧敏有些想不到是胡管事来这里,心下也有些紧张,这不是才回上海吗?胡管事现在来家里,是戏园子那里又出了什么事,还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她哪里知道自己的手已经捏成拳,却看见胡管事把戏票递到自己面前,“安小姐,这是老板让我送来的票,一共九张。我还要去准备,就先走了。”胡管事离开安公馆以后,只留下一个有些懵的安慧敏,她拿着那九张戏票不知道如何处置,直至张启明的到来。
“天气这么热,你站在这门口干什么呢?”张启明看慧敏还站在门口,不知道在做什么,又见太阳如此毒辣,便把她往客厅里拽,“是出了什么事吗?别着急,你先把甜豆浆喝了,慢慢说。”
安慧敏回到客厅坐了下来,喝了些甜豆浆,缓了一口气以后这才慢慢说下去:“戏园子那里送来了九张戏票。。。”张启明听完以后也皱了皱眉,赵处长拿这么多票送给自己,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他今天有演出,既然有多的票,把九华和瑾宸他们也叫上,这样算下来,刚好九个人。”冷静下来的安慧敏也认真了起来,仔细算了算看戏的人数,刚好九个。她暗自心惊,他怎么知道人数的?
此时安怀霁早已经打完电话,听见了两人的对话,“说来也是,有些日子没有去听戏了。他的戏不错。是今夜七点开戏吗?我也好去和瑾宸他们打个电话。”
“嗯,票上的时间的确是这个。”安慧敏又喝了一些甜豆浆,同时吃了些红菱酥,身边的张启明看见她还是吃着红菱酥,笑了笑,这丫头果然还是喜欢红菱酥啊。虽说并不打理头,却也是让它顺服的贴在自己的肩上,再回到自己的屋子换上了那件白底梅花旗袍,带着那个法国白色手提包,里面只有那支191o和两盒备用子弹、戏票、一些钱和口红,穿着那双白色高跟鞋,先离开了家,前往戏院。
张启明看见她先走了,也有些无奈,左右时间还足够,便先去国华所在报社刊印抗日宣传单,这也是自己的工作。不多时,标题为“团结起来,一致对外”的宣传单就出现在了上海的大街小巷。他不知道的是,安慧敏并没有急着去戏院,而是成立了星星报社,因她在中央社的任职经历,一时间上海新闻界对她比较青睐,她也在新闻界有了地位。然而她知道,即使星星报社是自己的,也不可能直接任职副社长这样的位置,记者部副主任便是她在上海新闻界的起始位置。
她在戏开场前,来到商务印书馆,找到了那本他最想要但也舍不得买得霸王别姬全套画册,在商务印书馆里,她第一次看见中文打字机的样子,在那里驻足观看了一些时间,这才知道打字机的样子并不同于电台,心下有些好笑,明明是世家大小姐,这样的东西时至今日才第一次看到。看看时间已经不太早了,把那套画册付钱并离开商务印书馆以后,又从沈大成那里提了三包豆沙青团,前往戏院。
到戏院的时候,赵墨涵尚未登台,想想他也没说自己不能去后台,便想去他的后台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哪知道自己刚找到后台,便听见他的声音:“老胡,出去看看安小姐来了没有,来了就告诉我。”
“真是的。你啊,就别喊胡管事了。我这刚回来,也不让我歇歇,就这么快把我召回戏园子是有什么吩咐啊,名角儿?”娇俏的声音一出现,他就知道慧敏来了,整个上海站包含安怀霁在内,还有世家的人都不会这样叫他,戏曲行当里的学徒们则是不敢这样叫,能这样叫他的只有师傅辈。他无奈地摇摇头,由得她这么叫。
赵墨涵一边化妆,一边询问慧敏,“臭丫头,你怎么才回来。在南京这些日子,收获不小吧?”
赵墨涵一提起中央社,她就有一肚子苦水:“别提了,我就是看不得中央社的那个样子,若说颠倒黑白的本事,他们能称第二,没人能称第一。唯一的好处就是,得知消息是最方便的。”
对于这一点,赵墨涵也无奈的摇摇头,“你说你,自己都是记者了,还要骂同行。”安慧敏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从包里拿出霸王别姬的画册和一包青团,“这个,给你。你那收入要想买下这本画册,怕也是不易的。还有这吃的,吃点东西再上台吧。”
赵墨涵接过这本制作精美的霸王别姬画册,看到背后印着商务印书馆,就知道这本书不便宜,收下那本画册和青团,放在桌子上,一旁的那张任命早已被安慧敏看见,却没有拿起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