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我们走吧。”
一路上,安慧敏再次想起了之前的经历。
那是她在去年秋季任务完成以后,去了嘉峪关,一路上本被河西走廊的美景吸引,但到了武威,就开始一片荒凉,越往前,越荒凉,到处都是一片片破败的景象,瘦骨嶙峋的男人,衣不蔽体的女人,食不果腹、面黄肌瘦的儿童,历经沧桑的古建筑,时不时地还有两辆车子经过,车上还下来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当地人员,她心下笑了,但却笑得悲凉,这一幕看在她的眼里,实在是太讽刺了。
她不是不想去逮着那当地官员厉声责问,但她的腿就像被灌了铅一样,迈不开步子,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就那么看着那个当地官面无表情的对着普通平民说三说四,但她听见还要交高额杂税的时候,她已经很生气了,找到住的地方以后,在房间里匿名写下一篇杂谈,向报社投稿,没想到第二天就见报,连锁反应也很快,那日面谈平民的当地官员在她抵达张掖当天就此调任,由甘肃省副主席言平川监理河西走廊的事情。
6维光看着她就那么想着事情,也不打扰她,几分钟后两人到了6家大宅,安慧敏这才看见了6太太。6太太贺氏二十四岁,却在九年前考进了电影学校,培训一年后就进入了银华电影公司,时至今日虽不如胡蝶那般大红大紫,却也慢慢地有了一点自己在电影世界的小天地。
“来,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安家小姐,安慧敏。”6维光向太太贺氏介绍起了安慧敏,安慧敏柔柔一笑,伸出手,“初次见面,6家大嫂,按年纪来说,我应该叫您一声姐姐吧?”
贺佳玲也没想到安小姐竟是这样有趣的姑娘,哑然失笑,“早就听说安家的公子小姐风趣,今日一见,才知道不假。你对上只有两个哥哥,没有姐姐,叫我姐姐也无碍。”
6维光也万万想不到她们能这样相处,这样的话,也不会担心太太一人在家长日无聊了。
“我是想等姨太太丧事完了以后,再办了喜事,顺便也借此冲淡这连日来的霉运。”6维光仍旧那么不正经,但细细一想,这些天也确实算得上多事之秋,他说的也不全是假话。
“虽然只是小丧事,可还是丧事啊,本也没有我多说的,但总得过下去。不过,”安慧敏停顿了一会,就说了下去:“我不知道维光哥哥你什么时候办喜事,先跟你说声恭喜,尽管这声恭喜在眼下看起来很不合时。因为在那之后,我就会前往南京,待上一段时间。”
“你要去南京的事情,你哥哥知道吗?”对于她要去南京的这件事,6维光有点惊讶,怎么想起来去南京了呢?
安慧敏对此不置可否,“不过到时候还得要姐姐多去我家几趟了,我家的女佣不顶事,虽然说做饭什么的还行,但因为我上次住院的原因是多重的,我这一走,家里又只有三个男人,哪有时间看着家里的女佣啊。”
“我也只能时常去看看,毕竟我不算你家的人,不过,我想那女佣可能是新来的,你也要多给女佣一点时间,时间一长什么都好了。”
安慧敏听了6家大嫂的话,想了想,觉得也对,便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哪知道家里的人都不在,她也只能先放下了电话。
6维光看着她那有些无奈的表情,便知道这个时候的安公馆可能没人,坐在她身边安慰,“他们两个啊,真不像话,这么漂亮懂事的妹妹放着不管,一天天地在外面鬼混。”
“你们先说着,我去做点点心。”6太太贺氏便起身去厨房做小点心,引起安慧敏的兴趣,便开始揶揄起6维光:“姐姐做的点心应该很合维光哥哥的口味吧?不然怎么骗到手的?”
6维光听到这里,也不往下说了,顺势站起来就揪着安慧敏的耳朵不放,“喂喂喂,你这死丫头,有点正形吗?骗到手?”疼的安慧敏拍掉他的手,“好烦啊,那么多年了,你还是跟我哥一个脾气,我哥揪张启明,你揪我。。。。。”
说罢,安慧敏气哼哼地坐回沙,本不想理6维光了,却闻见了白面的香味,不由得往厨房里走,只见贺氏在那里做着馒头,但还有糖的香味,仔细一看,居然是白糖熬成的红糖,再用小勺子在馒头上面画了笑容,这让人心情大好。
安慧敏帮着6太太把已经蒸熟的红糖笑容馒头往外端,让6维光也尝尝,6维光看见这个馒头,心情很好,刚吃上两口,就听见安慧敏来掀自己老底了。
“姐,我跟你说,像我和维光哥哥、还有你的小姑子箬萱、周瑾宸他们以及我的两个哥哥和张启明,都是从小玩到大的,1927年端午的时候,这个混蛋,他本想吃五芳斋的枣泥细沙粽,那天没得卖了,他就联合我大哥,一起干坏事,坏到什么程度------包粽子的荷叶全部充满了绿豆、青蒿、艾叶、还有路边青、毛毛虫和糯米弄成的粽子,你就好好的弄吧,问题是,他们把原料根本就没弄熟,让我和箬萱吃了个上吐下泻,见我和箬萱这样,我二哥和张启明他们俩一人揍一个。”
6太太贺氏这才知道,自己丈夫以前也是个捣蛋鬼。哪想到,后面出来了一个安慧敏熟得不能再熟的男声。
“你就这么喜欢掀了我老底,嗯?”安慧敏根本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哥哥来了。她哼了一声:“你敢说没和维光哥哥一起干坏事,打死我也不信。你俩都一个德行,当我不知道的?”
“行啦,我的小姑奶奶,这都七八年前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得啊?”安怀霁搂着自家小妹,顺便问了一声:“什么时候出院的?”
“今天上午。你啊,肯定是在办公室的,我就懒得去了啊。这次婚宴之后,我就走了啊。”安慧敏可不敢忘了哥哥给她的任务,安怀霁一听,才反应过来,自己曾经让她要去一趟南京,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行,我也会过来看看你。维光,嫂子,多谢你们了。”安怀霁落落大方,让6太太十分喜欢,“安少爷不必客气,说起来,我还挺喜欢她的,这不是她刚叫了我姐姐嘛。正好啊,我还少个妹妹呢。安少爷可否尝尝?这是我刚出锅的。”
“那也好啊。维光,你小子有福气,这么好的太太,别对不起人家,听见没有?”安怀霁拿起馒头就吃了一口,深觉好吃,“嫂子,好手艺。”
“行了你,没完了。我是打算这个月过完,就把喜事给办了,别再拖了。”6维光想了想日子,但还没有告诉长辈。“那你赶紧去跟6伯母说,不然可不好办了。快去。”安怀霁就那么催促着。
6刘氏得知这件事以后,也觉得只有这个月底才是好日子,当即去告诉了周家主母。周家主母也同意,也知道这些天出了太多事,不得已才会拖成这样,待这些事全部决定完毕已经是晚上了,四个年轻人在6家吃了晚饭才各自散去。回家后,安慧敏也跟哥哥说起了北漓要娶妻的事情,日子打算在月底。至于地方,他说好像是在礼查饭店。安怀霁听后,倒也没多说什么,但他表示,那天会让人送礼物给他的。
就这样,相安无事得过了半个月,终于到了周6两家大喜之日。那一天的上海饭店十分热闹,宾客盈门,两家的新娘子本就十分动人,经过凤冠霞帔的打扮,更加明艳,大家连连夸赞两家的公子爷十分有福气,娶到了美艳娇妻,两家的主母也是十分端庄,长辈笑容满面。而安慧敏则是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梳着齐脖短,穿着那身青花瓷旗袍,看着这两对新人,倒起一杯波本威士忌,一饮而尽。哥哥早已给了他们两对夫妻大红包,自己的礼物也在那张桌子上放好了,只要他们好,也就好。
礼查饭店里正在举行着赵墨涵的婚礼,也是热闹非凡,不仅来了很多梨园界的人,也来了些有头有脸的人,霍思羽和齐姌就在其中,连安怀霁和安慧敏的礼物也到了。新娘陶若曦经过打扮,十分动人,高堂却只有师叔在座,两人仍旧拜了天地。
宴席结束以后,她便回家取了行李,直接开车前往南京。她本以为这一去不会很长时间,只是短短一月就罢,但没想到,她会在南京待上将近两年,那也是她最快乐的两年。
她离开的这两年里,安公馆也冷清了几分,虽然可以打个电话约箬萱和瑾宸他们一起去百乐门消遣,却也不能总麻烦人家。同时安怀霁经过渠道,把她的学籍转到了金陵大学,让她继续读广播专修科,无课的时候在金陵中学任教,偶尔有几个任务,通过特定渠道到了安慧敏手里完成。
当然,她也没有忘了自己的真正身份,充分利用自己在特务处的身份,在南京站的眼皮子底下展了几个预备党员,为保护学生,一直劝阻着不让他们上街游行,只进行话剧演出,顺便对外声称这是党国安插在共党里面的棋子。
学生们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对外声称,甚至不让他们上街游行,他们可不管那么多,该游行游行,结束以后虽说一半的学生回来了,人也好好的,但他们还是后怕,毕竟可是看见了军警当街杀他们的同学,但慧敏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却非常冷漠,她倒不会故意拦着学生们上街游行,而是得知那一半的学生没有回来,自己又生气又心疼,时间长了才如此冷漠。
学生们经受了这么大的伤亡以后才知道她的良苦用心,悔不该不听老师的话,等轻伤的同学治疗完毕,和平安归来同学们就去找她认错去了,她冷脸对着学生,严厉地批评了他们一顿,才让他们各自回家。
她也回家住过几天,期间和哥哥分析了当前的局势,顺便还帮着哥哥查了查田中大介这个人的来历,以及来上海有什么目的。她知道,一旦查上了日本人,个人之间的恩怨可以暂时放一放了。
几天以后她就离开了上海,回到南京继续完成任务。期间,赵墨涵和张启明也都私下来南京帮过她,为她解过围,安怀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让这两个人在南京才算有了正式的交集。
1937年的春季,她正式在金陵大学毕业,有了做记者的资本,直至上海开战以前,在中央社做了四个多月的记者。这四个月里,尽管拿着高工资,也很不认同中央社的行事作风,但还是在中央社搜集了很多关于日本人的动静,逐一送回上海,让哥哥和周瑾宸他们自己去分析,判断,自己只要守好南京就好。同样的,她在去年二月初获得了特务处的正式任命——特务处南京站情报一科中校副科长。
这个任命,张启明当然是知道的,但他更知道,现在北平战事即将结束,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是上海,就想慧敏早一点回来,便跟安怀霁说了让慧敏调回上海任职的建议。安怀霁没考虑太久,同意了这个建议,亲自给慧敏出电文,让她早日回家。
张启明很了解安怀霁的脾气,对于亲人,安怀霁始终下不去狠手,用身份压人这种事,更做不来。但现在形格势禁,团结与合作才是正经事,他便征得安怀霁的同意,除了副官本职以外,还兼任抗日宣传工作。
安怀霁也明白,要真是上海沦陷,她一直留在南京也不是长久之计,早日让她回来也好,何况对外情报工作决定了四面危机的性质,前年秦将军被南京军统暗杀就是例子。想到这里,他无奈地摇摇头,慧敏根本不会这么快就回家,还会在南京逗留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