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迪士尼的那一晚,盼生就在催促温良,让她早点动手。病痛让她对生活逐步丧失念想,恨不得自己按下生命的终止键。
“再等等,要到下个月呢。”温良艰难开口,“我们再出去旅游好不好?要不再去一趟迪士尼?”
“去过就行了。”盼生想起一件要紧事,指着那两只玩偶,“到时候你记得把它们拿走,我怕坏人抢。”
温良嗯了声,再一次和她确认,“他们不是人……可能会虐待你。”
“我晓得,周老太他们也不是人……我都习惯了。”盼生不在意道,“我都要死了。”
温良不愿意听到盼生提起死亡,转移话题,“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陈果啊?”
这是个让盼生不好意思回答的问题。
“周老太他们总说要我赶紧生儿子,我就很怕会生个女儿。那时我学着人家磕头,保佑女儿不要投胎到我肚子里。我不是不喜欢女儿,就是我害怕女儿会和我一样被他们打……”
“后来,我认得一个女孩,她爸妈管她叫宝贝。我就想啊,我下辈子也要像她这样。”盼生的声音渐低,“我晓得这肯定不可能,我脸也没那么大。可我看见小陈果时,就想,我像她这样也行啊……我下辈子像她那样就好了。”
“会的。”
七月剩下的日子悠闲得像是被偷来的时光,温良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期待,生活仍旧现实且残酷……当盼生开始昏迷时,她知道对方的生命真的所剩无几了。
盼生清醒时,还会和温良讲她的警察朋友。她说成钰的房间有一个柜子,里面都是她的奖杯奖状。温良读小学时,家里的墙上也贴着不少奖状,只是外人看到她的名字,就没有什么夸奖的话,只剩一句:“可惜是个丫头。”
“她家里是她爸爸做饭呢。”盼生回忆着,仍旧觉得这太稀奇了,“后来吃完饭我想去洗碗,她妈妈说有什么机,放进去就好了。”
“是洗碗机吧?”温良说,“从来没有什么规定,女人就该做家务啊。”
“所以她说得对,周家人是在欺负我。”
温良有心想问问那个周家的事,只是这对于盼生而言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她能想象,农村里的童养媳会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忙忙碌碌一整天,把一家老小和家里的牲畜都伺候好,还被动辄打骂……眼睛一睁一闭,熬完这一辈子。
她想起外婆说的那句话:
“妹妹爱哭闹,就被送走了。”
“让我当一次她那样的人吧。”盼生憔悴的脸上露出笑容,“这也是我的愿望。”
温良清楚鱼饵一旦抛下,就没有办法回头了,这是她和盼生的交易,你情我愿。只是当她看到盼生被绑架的那一刻,心里似是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地不似从前。
可她没有伤心的时间,需要立即联系营销号,在网络上发布刘念案的判决书,重新将事件发酵,再引出刘念已经因为信息泄露被绑架导致死亡的事情。
徐风本地群里刷出不少消息,正在考虑联系哪个账户发文的温良点开消息,看到了光明村火灾的视频。她点开视频,认出这个在大火里焚烧殆尽的房屋,正是她出生的地方。
盼生和自己的父亲,都死在了这场大火之中。
灼夜-12
温良在洗手池里放满热水,将自己的双手没入其中,暖意从指尖传入身体,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眼前的镜子被蒸腾的热气蒙上水雾,她抽了张纸巾擦拭,镜子里的女人令温良觉得陌生,不像记忆中的自己,却有点像盼生。
可盼生死了。
它纠正温良:“死者不是盼生,是刘招娣。”
水池边干毛巾上放着温良的手机,温良擦干净手,点击播放图标,继续查看富县洋气杨发布的视频。
“那个把亲爹送进牢里的女人被火烧死啦!”
“她真名叫刘招娣!”
温良按着音量键将声音降低,画面里男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极了他们之前声讨沐沐时的模样。
视频下方的评论就像一颗顺坡滚下的雪球,每一秒都在刷新。看的人多,估计很快就要被一些营销号搬运到微博。失去先手的温良不得不考虑重新布局,思考要在哪个时机,公布刘招娣的案情。
三月初,她用了一份假的判决书戏耍了杨博,对方的反应足以证明他不愿这份判决书公布。这就意味着在报道时,他已清楚地了解案件的始末,但他仍旧选择了脱离事实,虚构“刘念”案,诬蔑警方。
因为盼生的加入,温良没有在三月行动,而是打算利用盼生的死亡,将赵玉兰等人一并送到牢里,同时发起对杨博的舆论问责。盼生被他们绑走后,赵立建一定会恐吓敲诈她,让她拿钱消灾。他们将人带去光明村,可能是想交到刘军手上,这样一旦事发,就可以将责任都推给刘军。他们会在光明村继续虐待盼生,索要钱财。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博主是怎么知道的呢?温良点进他的主页,对方是1997年出生的,发布的多是一些评论性视频。她找到对方最早发布的视频,里面拍了些农村美食,温良在视频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杨天鸿。
温良上一次见杨天鸿,是2008年办户籍迁出,需要村主任签字。白警官陪着她去了一趟光明村,在白警员面前,他不敢说什么。可他翕动的唇与扬起的眉目都在指责她不该将自己的父亲送进监狱。
温良不指望一个对侄子胜过亲生女儿的人能理解自己,在心里祈祷若楠一定要考上大学,离开光明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