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再验证一次吧,去调查刘军有没有第二个女儿。
大雨初停,成钰打算再去一趟富县,看到杨若楠发了微信,想和成钰了解杨天鸿的情况。
成钰无法告诉她杨天鸿的事,但是可以带她去见一见杨天鸿,让他们父女自己沟通。
杨天鸿这几天在看守所理了头发,看守所只提供一种发型,剃成了板寸。杨若楠是学法律的,在知道地点时,就已经明白父亲并非渎职这么简单,眼神里的不解与眉间的焦虑两种情绪交替混杂。
“爸,你这是犯什么事了啊?”
成钰给这对父女留出私人空间,静静等了会,等送走了红了眼眶的杨若楠,才去见杨天鸿。
杨天鸿这几天明显瘦了一圈,配上这个发型,显得没精打采,见了成钰,连声和她道谢。
“不用谢我。”成钰在桌前坐下,“您女儿知道后就从上海赶回来了,这几天也一直在跟我沟通您的事。”
“辛苦她了。”
“您刚刚告诉她这些事了吗?”
杨天鸿摇了摇头,把脸埋到自己手掌上,腕间露出手铐及金属摩擦留下的痕迹,“我让她别管我了。”
“报警对您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吗?”成钰轻声问,“宁愿杀人放火,也不愿告诉警察?”
“我也知道他们做错事了,可村里各家都有点亲戚关系,我叫他们坐牢,那他家里的老人小孩怎么办?而且他们坐牢,小孩就不能考公了。我就想啊……只要不是大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那您有没有想过,如果一开始就告诉他们这是会坐牢的,在他们犯了小错时就送他们去派出所,哪怕只是被拘留,他们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
成钰其实想问,为什么这些就不算大错了?可她来此有别的目的,于是忍住了,拿出手机打开杨若楠发来的照片,“我想请您再仔细看看,在刘军家的人,到底是哪个。”
“我真的不能确定,当时刘招娣一直在流鼻血,脸上也肿了,我看不清她长相。”
杨天鸿见又要辨认这张照片,把知道的情况都交代了,可成钰上一次拿给他的照片是裁剪版本,杨天鸿这一次在照片里见到了自己的女儿,双手止不住发抖,“我怎么忘了,招娣她……她小时候就经常带着若楠……”
“我听若楠说了。”成钰问,“您到这里,杨宗佑来过吗?”
“他大概还不晓得呢。”
“您怕给他惹麻烦啊?”
“也不是,就是这大热天,不想孩子折腾。再说,他也不懂这些。”
杨天鸿的话让成钰想起一些重男轻女的老人,他们只会在需要照顾时想起女儿,理由也是现成的:“你哥你弟不会照顾人。”在女儿付出了时间金钱和精力,将他们照顾至病愈,他们就会继续偏袒儿子,甚至为儿子当牛做马。
“您的女儿,远比您描述的优秀,也很有担当。”
“是我给她丢人了……”
“我们不会往外公开您的事的。”见杨天鸿抹泪,成钰劝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总在心里反刍。我看若楠会处理好家里的事,您在里面就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来。要是不想回村里,出狱后也可以去上海,让若楠带你和婶儿去迪士尼玩。”
等杨天鸿情绪稳定了,成钰继续询问,“您再想想,见到刘招娣时,她是什么口音?有没有说过什么?”
“招娣她回来后,醒的时候身上就疼,所以村里人才说她不会生的。”杨天鸿忽然回忆起一件事,“我去的时候,见她握着石头,在墙上刻字……杨顺他们就说笑,说不愧是大学生,文化人。”
“就是不晓得,那个字还在不在了。”
成钰连忙从包里取了纸笔,画了刘家灶房的草图和对方确认具体位置,“刘军真的只有刘招娣一个女儿吗?”
“刘军一直想生个儿子,因为村里政策一胎是女儿就可以生二胎,如果二胎是女儿就不能再生了,所以他一直想和春华生个儿子,后来春华难产死了,他也没再说上媳妇,再后来就跟赵玉兰搞上了。”
成钰想起村里有把女儿送人的情况:“那他家之前有没有女儿被送人了啊?”
“送人的倒是没有,刘军怕春华生了女儿就被上环了,都是找人来摸脉的,是女儿就打掉再生。”
成钰点头,打算离开时,忽听杨天鸿提起一桩旧事,“不过春华生招娣时,是双胞胎,二女儿在若楠出生那年没了……村里小孩上户口晚,就没有登记过。”
“那他家还有什么亲戚吗?有谁知道这件事?”
“刘军家没人了,春华有个哥哥,就住在红旗村。”
成钰记了地址,来不及多想,先开车前往光明村。
大雨冲刷了大火烤上的烟尘,潮湿的环境令这些炭末不再紧紧贴合墙壁,可以轻易抹去。成钰从车上取了毛巾,又拎了一桶水,蹲在只剩断壁残垣的灶房墙边,一寸寸小心擦拭,抚摸感受墙壁是否有被划过的痕迹。
她认真地擦了许久,才将墙面上的炭末拭去,得益于这些炭末的保护,被擦拭过的墙面上,露出一行依稀可辨的划痕,那些划痕组成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盼生。
成钰的手指抚摸着那道最深的刻痕,猜测她到底有多痛,才会在墙上留下这么多深浅不一的划痕?她刻这两个字,是不是在想,自己死后,就可以再一次投胎?就像她们曾经讨论过的那样。
成钰用手背擦着落不尽的眼泪,虔诚地希望这个如悲剧一般的人世间真有三生因果,六道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