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要不是这个视频,政法委那篇关于刘招娣案件的声明都没人看。”
孙聪边开车边和他们聊天,“你们说,杨博他在报道时,知道刘招娣是警方的证人吗?”
“应该不知道吧?”宋舜华说,“这桩旧案肯定是刘军赵玉兰等人告诉杨博的,他们要是知道刘招娣还有这重身份,肯定会找牌坊村的人一起闹事。”
成钰认同他的观点,可想到杨博那自负的模样,提出另一种可能:“我觉得杨博就算知道刘招娣身份,也会这么报道的。警方为了保护刘招娣,很可能不会公开案情;就算澄清,也需要不少流程。等过了个把月,谁还记得这个案件啊?发澄清也无人在意,只能吃哑巴亏。”
“那他被立案调查,真是咎由自取。”
三人到了光明村,宋舜华和孙聪去现场对燃烧余烬再次采样,提供给另一家实验室做二次检测。成钰去找杨天鸿,和他核实火灾发现时的情况。
成钰顺着村里的水泥路先向东去往村委会,有些不凑巧,村委会大门紧闭。于是又转头去了杨天鸿家,他家的院子大门倒是敞开的,成钰还看见杨天佑正缩着脑袋,坐在院里的一张小板凳上。她在心里默默数了十个数,然后意外地发现,对方居然没有把手机掏出来。
杨天鸿的妻子名叫刘翠。成钰上次跟着陈朗来时,还是刘翠领着她去屋里洗手的。此时看到刘翠端着个簸箕,和她打招呼,“婶儿,杨主任在家里吗?”
“成警官啊?进来坐呀。”刘翠认出成钰,见她来找杨天鸿,摇头道,“他今天不在村里,去县里开会了。”
“那我就不打扰您啦。”成钰打算离开,又想到一件事,和刘翠确认,“婶儿,您女儿是大学生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如果不是出去念书,在村里应该早就结婚了。”
“可不是。”提起女儿,刘翠脸上不仅没有丝毫骄傲神情,反而大显愁容,“她都要三十了,还不肯找对象结婚。工资看着高,但在上海租房就要三千多,吃饭也贵……也不晓得供她念了书有什么用。”
“她在上海工作啊?”
“大学就是在上海念的,毕业就不肯回来。她同学小孩都两三个了,她还每周都去小孩玩的什么尼,买那么多玩具。给她介绍对象,人家就是三十多点,她还不乐意……”
“迪士尼是吧?那她在上海生活得很开心嘛。”
“一个人过得再好哪有成家好,不生孩子老了都没人问。而且我们叫她回来,也不是一定回村里,也可以去考县里公务员嘛,不晓得老家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就是不肯回来,我一跟她提,她就挂电话。”
成钰想象这个女孩的成长经历,在脑海中绘制画像:她可能从小就被长辈告知,要让着顽劣的堂弟。她是不是觉得这不公平?于是想要证明自己比堂弟优秀,甚至是以此来博取家人的关注,所以刻苦学习。而在她读中学期间,村里有个考上了大学的姐姐,因为父亲要维护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就毁掉了她的人生。于她而言,这并不是网上的新闻,而是村里默认的习俗。这件事很可能给她敲响了警钟,这太可怕了,意味着她也可能会被牺牲,为家族的男丁铺路……一旦有机会脱离这个环境,又怎么会愿意回来?
“儿孙自有儿孙福嘛,您也别多操心了。”
“怎么能不操心,你不晓得,我每次回娘家那边,就怕有人问,你闺女怎么还没结婚呢?”刘翠抱怨了一通,打量成钰,“成警官,你肯定有对象了吧?你工作单位好,肯定好找对象。”
“没有。”
“哎呀,你爸妈怎么不帮你张罗啊?”
成钰猜测,在刘翠的观念里,结婚就是找个条件过得去的人过日子,生个传宗接代的孩子,然后照顾一家老小……所以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让女儿结婚就这么费劲?什么爱情啊感觉啊相处模式,统统跟结婚这件事没有关系。
人都是有局限性的,而造成无效沟通的原因往往是,很多人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有限性。
成钰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对方的观念,和她说自我价值人生选择无异于跟一株植物对话,于是笑着回答,“我爸妈觉得,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见刘翠一脸诧异,成钰和她道了谢,想回现场找宋舜华。临走时,她见杨宗佑竟然还坐在那里发呆,有些意外。她和刘翠聊了快十分钟了,而在此期间,他一直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玩手机对他这个无所事事,又上网成瘾的人来说,可太不正常了。
“怎么了?你也被网友骂了?”
“也不全是。”
杨宗佑摇摇头,等他发现来人是成钰时,吓得从凳子上蹦起来,连连后退:“成警官,我道歉了,置顶也没有删。”
“那你紧张什么?”
“也不是紧张,就是内疚。我今天看见网友说她是警方的证人……想到我那么说她,心里就有点难受。”
“你还挺有正义感的嘛。”
“怎么没有啊,我之前一直想去当兵呢,就是没选上。”杨宗佑唉声叹气,“真的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是这么个情况。”
“那你们村的人,都是怎么说刘招娣的?”
“就会说她不孝顺,会惹事之类的……还有人说是她拿到录取通知书显摆了,才让李伟华妒忌的。”
成钰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么明显的问题,“那现在网上骂你的人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