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登录裁判文书网,在上面搜搜找找,一份份地看着裁判文书。
某种意义上,她是叔叔“读书有用论”的忠实信徒。就比如现在,她也在思考,如何用文字杀死一个人。
杨博这些年写过不少报道,温良之前都细细读过,这些报道的结构,遣词都相似。她去看他的微博,最近几条都是刘念案相关,这来势汹汹的架势,怕是不清楚内情的人会以为被诬告的是他亲爹,或者他才是被刘念举报的那个人。
可温良知道,他既对刘某无感,也不恨刘念,他们都是他牟取流量、树立调查记者人设的工具。也不是没有人在下面骂他,但是他不在乎,因为已经吃到了足够多的红利。甚至别人骂得越多,他赚得越多。这种人只在乎自身利益,且从不会将对别人的道德要求面向自己。
温良写了一篇指责警方程序不合法的文章,等她写完了初稿,意外发现自己好像不再咳嗽了。她还不会对刘念的报道或者评论产生惶恐焦虑的情绪,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她好像都痊愈了。
它在笑她:“哎呀,你也要吃人血馒头啊?”
“赚钱不丢人嘛。”
“这文章写得太反动,他不会用的。”
“他会的,不然就不会找外面的人来写了。这几年他操纵公众情绪,同样的套路,公众都快免疫了,所以他的报道才会越来越虚假,越来越离奇,甚至意有所指……这是他想看见的评论,但是又不会追责到他头上。”
温良把自己写的文章大纲结构发给陈经理,那边确认得很快,还附上了一张微信截图,截图上是更为明确的修改要求。
温良回复了好的,隔了十分钟再次联系对方:“要不麻烦您把杨博老师的微信推给我吧?我改好了请他看看。”
“推是可以,但他不一定加你。”
温良顺利拿到了杨博的微信名片,头像是个中年男人抱着只足球。他站在蓝天之下,绿茵之上,阳光毫不吝啬照在男人的脸上。
杨博没有通过温良的申请,也许是比较谨慎,也可能是因为最近太忙了,添加他的人过多。
温良于是又申请了一次,备注:“我找到了案件的判决书”。
前夜-06
平静打破后,谁来承担报道的后果?
近日,微博名为“刘澄澄”的用户,因疑为“刘念”案的当事人,被网民网暴。一夜之间,大量低俗、恶毒的言论涌入她的私信,工作邮箱里满是病毒邮件,严重影响了她的工作与生活……刘澄澄声明数次,自己并非“刘念”,可争议并未停止,无奈之下,刘澄澄只能先关闭个人社交账号,退网进行冷处理。
人人都能发声的年代,翻案不意味着要将受害者、当事人揪出来,在网络世界的硝烟散去之后,破坏的后果,谁来承担?
傅成名
2022-03-0808:00
来源:新锐新闻-时事锐评
……
“我是富县人,我认识刘念。她从小就学习很好,是个非常和善、乐于助人的好人,并不是网上说的什么叛逆少女。作为一个农村女孩,能考上大学真的很厉害了,请大家不要人云亦云,被营销号带偏。”
“我还真没见过农村女孩上网吧染头发的。”
“刘念都能有粉丝啊,还是你才是刘念本人?”
“开始了,开始洗白了,下一步是不是要卖惨了啊?全网一张清晰照片都没找到,怎么就说我们网暴了?”
……
杨博推门走进包间时,温良正在看那个给刘念说话的账户,对方昵称“小杨不爱吃香菜”。上一条微博还是2021年4月发的,定位是在上海迪士尼度假区:“年卡用户愉快逛园,人多就只能随便逛逛啦”。
“你就是……温良?”
“是,杨博老师,您好。”
杨博没有和她握手,他拿自己的手机在屋里四下拍了照,又检查屋里的无线网设备。温良知道他这是在找摄像头。对方是个很谨慎的人,这一点她之前就知道。
他检查过环境,又打量温良。温良的个子不高,留着齐耳短发,一张脸素面朝天,双颊嘴唇都没有血色,像是大病初愈。她穿着件黑色毛呢大衣,整个人中规中矩,属于一眼扫过人群,不会被记住的那类人。
唯一特别的,就是她那双瞳仁比别人黑,显得有些瘆人。杨博甚至觉得,被她的目光牢牢锁定时,后颈处窜上了一阵寒意。
“您……还记得我吗?”
杨博听对方的语气,像是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粉丝,于是随口道:“是你啊。”
温良轻笑出声,她知道杨博根本不会记得她,“杨博老师,您找到刘念了吗?”
作为相关从业者,他们都知道刘念的最优解是不要出声,更不能出来自证。
杨博啧了声:“这人精着呢。”
“我可不觉得她聪明。”温良开始清洗茶具,准备倒茶,“凡事都有利弊,这么好的机会就该好好把握,该陈情陈情,该卖惨卖惨,吃到流量的红利才是最重要的。”
杨博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像是自己对别人调侃时说过的话,但是一时又想不起什么时候说过。他看向温良:“你别麻烦了,说正事吧,你怎么会有案件文书的?”
“我之前,一直觉得刘念有点傻。这种送到眼前的机会都不懂得抓?要是您,肯定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的是吧?”
杨博听到温良拿刘念和自己比较,觉得这有些好笑,“她是挺傻的。”
温良点头,附和他的优越感,从包里取出一份装订好的纸质文稿,“直到……我看见了这个,她如果站出来,只会让自己处于更危险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