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王怜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用饭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那颗红珠开始发热,虽然热度并不烫手,但持续时间很长。之后他送沈浪等人出去,何红药已经不在那棵树上坐着了,他在心里喊了她几声,竟都听不见她回答。
“王兄,”在王家的大门前,沈浪停下步子,对王怜花笑道,“不知那位易容的姑娘是王兄的什么人?”他的话问得奇怪,他的笑容更是古怪。
王怜花不动声色道:“不知沈兄所指何人?”
“就是那位……”沈浪微微笑了笑,措辞隐晦地指出,“那位易容成无盐女一般相貌的姑娘。”
王怜花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显,只负手笑道:“是不是一个白衣赤足?脚上还套了金环,不过脸上丑得不能见人。”
沈浪笑道:“今日中途离席之时,恰好见到了这位姑娘一个人坐在树上,着实危险,沈某出声提醒,却不想惊到了她……”
王怜花打断道:“那她人呢?”随即又发觉太过急切了些,便悠然一笑,道:“她最爱到处乱跑,这么许久不见她人,我正担心呢。”
朱七七瞪着王怜花,插口道:“你会担心别人?鬼才信!”她上前拉住沈浪的手臂,道:“沈浪,你别被他骗了!你,你……”她咬了咬唇,跺脚道:“你究竟看见了什么女人?她是谁?”纵使在沈浪口中那个女人长相很难看,但是……只要是被沈浪提起的女人,朱七七便都会挂心。
沈浪淡淡笑道:“偶遇而已,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随即他转头朝王怜花笑道:“她似乎跑进了庭院里,王兄……”
“我会去找她,”王怜花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握紧,面上却依然带笑道,“若她确是受了惊,小弟定会好好安慰她,沈兄无须挂记。”
沈浪道:“王兄果然是怜香惜玉之人。”
熊猫儿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不过沈浪的这句话一说出口,他就有话说了,他接过话头道:“他哪是怜香惜玉,那是色狼!”
提到“色狼”这个词,朱七七立时想起那些白云牧女,又想着沈浪不过见了那女子一面,便挂念着那女的有没有受惊,顿时心里有点不舒服,脱口便道:“坐在树上的女人?我看是女鬼才对!”
话音一落,她就见王怜花将目光缓缓转向她,悠悠笑道:“说不定真是女鬼。”
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朱七七看得心头一跳,思及眼前这人三番五次在她面前的对着空气说话,心中暗忖,莫非沈浪所见的就是王怜花说的那个女鬼?这样一想,她开始觉得有点害怕,但脸上的神情却十分理直气壮,她挽住沈浪的手臂,傲然道:“你就知道装神弄鬼!沈浪,这王家没什么好的!我们走!”
刚刚吃了人家一顿,转眼就这么诋毁人家,沈浪着实有些无奈,只得对王怜花苦笑道:“王兄,见谅。”
王怜花含笑道:“寒舍的大门,永远为朱姑娘开着的,朱姑娘心里若是还有怀疑之处,不妨随时前来查看。”
朱七七狠狠瞪了他两眼,居然未曾反唇相讥,只是恨恨地跺了两脚,拉着沈浪率先出门去了。
沈浪一行人渐行渐远,直至已完全消失,而王怜花依然负手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目光定在遥远而虚无的一点上,久久不动。他放在背后的手始终握着,手上青筋暴起,似乎极为用力。
天色终于渐渐暗了下来,王怜花神情淡漠地缓缓转过身,独自一人往回走。
王家的宅子很大,人却很少,在这样冷的黄昏,更加显得寂寥凄清。
王怜花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靴子踏在灰白的地砖上,一步又一步。他面无表情,慢慢地在回廊里走着,不疾不徐地转过一个廊角,然后他的视线里的多了一双脚。
一双莹白小巧的玉足,脚踝上套着两个金色的脚环,光溜溜的﹑温热的﹑纤细的脚,踩在死灰色的﹑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竟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王怜花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向那双玉足的主人——此刻正站在他面前的女子。
大红色的廊柱前,立着一名身形娇小的女子,纯白的衣,乌黑的发,没有穿鞋,粉白的双足光着,脚踝上的金环闪着光芒。她的脸很丑陋,但她的眼睛大而亮,眼睛的形状极漂亮,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人的时候,像有魔力一般,会把人的注意力不自觉地全部吸引。
此时此刻,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映着王怜花的影子,眸光中盛满了惊惶﹑茫然﹑无措。
就在不久之前,王怜花在白飞飞脸上看见过类似的表情,白飞飞绝美的脸庞与那样的无助惶然配在一起,是那样柔弱惹人怜惜,可他并没有什么感觉。
反而是他面前这个女子,这个貌丑如无盐的女子,在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他的时候,他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尖锐地痛。
一种酸胀的情绪在慢慢发酵,王怜花默然无语地看着何红药,目光却渐渐软下来。
何红药也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冬日的白天总是特别短暂,一转眼,天色又更加暗了。
“我……”何红药艰难地吐出一个音节,终是打破了两人间的沉寂,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太过久违,以致她竟手足无措,拥有肉身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她甚至根本没有想好要如何面对——如何以人的姿态活在这个时空。
听见她局促的声音,王怜花缓缓勾起唇角,凝视着她的面容,他含笑走近她,他的手慢慢抬起,轻轻抚上她的脸,手下的质感粗糙不平,但那种温暖的热度,让他觉得心里直发热,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