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七七虽急,却不能去搜别人家的屋子,只好说要去见王怜花的母亲。何红药一路跟来,看着朱七七满脸焦急之色,却无论如何找不到王怜花的破绽,不由心下轻叹一声,有些可怜这个善良率诚的女孩子。
庭院中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松树,纵是冬天,也青翠依旧,何红药坐在松树的一处枝桠上,看着下面,朱七七心急地正要去见王夫人,何红药摇了摇头,已不打算跟着她进去了。
因为即便进去,朱七七也看不到想要的。王怜花那一手高绝的易容术正是他母亲所传,王夫人易起容来当然更加出神入化,想必此刻,王夫人已扮成她曾见过的那个满头银发又面容慈祥﹑健谈好客的老妇人,亲切叮咛着王怜花莫要怠慢贵客呢。
——朱七七不可能赢他的。
何红药淡淡地想,看了看一脸斗志的朱七七,又看看被金无望扶着﹑头始终低着以致看不清脸上表情的白飞飞,心下觉得有些累,从今天早上开始就被她强迫着一直亢奋的情绪如紧绷的弦陡然松了一样,泄了全部的气力。
朱七七怎么样?王怜花怎么样?这都是他们的事,与她有何相干呢?她与这个世界的人,本就毫不相干,为何偏偏被牵扯入这个世界,又以这样一种没有存在感的形态活着?
冬日的太阳冷冷的,何红药抬头望向蓝色的天空,干净得只有几朵淡色的白云,她静静地坐在那儿,表情淡漠,出神地想着。
王怜花早已发现呆在庭院之中﹑坐在树梢上的何红药,在朱七七终于无计可施﹑乖乖留下来用饭的时候,他趁机不经意地摸了摸手腕红珠,在心中对何红药道:“马上要用酒饭了,你不过来?”
“我是魂魄,哪用得着吃饭?”何红药双手扶着树枝,抬头看着天,淡淡地回道。
王怜花一怔,听得出她语气中的寂寥,却没有再说什么,依旧微笑着和沈浪等人一起用饭。反正,离得也不远,不会出事。
接下来,把沈浪他们送走,这件事就算办好了。
本来是应该如此的。
偏偏沈浪中途离席前去如厕之际,经过庭院之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抬头看了一眼。
冬日的阳光明媚而没有丝毫温度,碧蓝的天空下,一个长发披肩的异族少女坐在高高的枝头,她白色的衣衫单薄,她的发乌黑而光亮,柔柔的披在身后,她雪白的双足□着,但在脚踝处却套了两个金色的脚环,阳光照在脚环上,闪着金光。
她抬头看着天空,看不清她的面貌,但见她身形虽娇小,但她坐着的枝桠却不够粗壮,不断上下晃动着,仿佛下一刻就会折断。
在这样空寂而幽静的庭院中,忽然见到这样一个女子,她就安静地坐在树上,望着蓝天,不动,不语,纤细的背影有着淡淡的孤单和落寞。
沈浪怔怔地看着她,不知不觉中停下了步子。在他前方领路的仆人走了片刻,见沈浪没有跟来,便转身返回,想要提醒一下沈浪。
“嘎吱,嘎吱……”
枝桠发出这样的声响。
虽不愿打扰少女,但望着那已摇摇欲坠的树枝,沈浪终是忍不住叫道:“姑娘,下来吧,树上危险!”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穿透力,惊到了本在沉思之中的何红药。
何红药指着自己,缓缓扭过头去,看向回廊下站着的落拓少年,眼睛越瞪越大,慢慢道:“你……在跟我说话?”即使充满了讶异,她的声音依旧好听。
这时,她已把头完全转向了沈浪。
那张脸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了沈浪的面前。
一直懒散地﹑漫不经心地笑着的沈浪,他的笑容终于在看见何红药的脸的那一刻,出现了裂痕。
那是怎样可怖的一张脸!
她脸上的青紫和乌黑交叉,一条条狰狞的疤痕彻底破坏了她的肌肤,细碎的伤口更是数不甚数,那张脸,怎会是一个少女的脸!
沈浪怔了一怔,脑中迅速闪过朱七七和白飞飞被色使易容之时比这更为丑陋的面容,随即他含笑道:“姑娘莫非精通易容之术?”
沈浪眼中的惊讶和厌恶一闪即逝,随后便是洒脱的笑容和清澈平和的眼神,对着一个素不相识且面貌丑陋的女子,他依然温和有礼﹑风采绝佳。但何红药毕竟是毁容的女子,她对那样不善的目光有天然的敏感,因此,她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一刹那间——沈浪眼中极轻微的厌恶之意。
这样的厌恶何红药见得太多,她不觉难过,而目前最重要的是——她十分确定,他能看见她!他居然能看见她!
何红药的手一时有些颤,她紧紧盯着沈浪的眼,缓缓道:“你能看得见我?”
这话实在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沈浪不答,只看着何红药,微笑颌首。
“唰!”
白衣的少女上一秒还坐在树梢头,下一秒却见白衣的人影一闪,纤细的白影在阳光下高高跃起,又轻轻落下,以极快的速度接连在松树枝头跳跃几下,随即隐没在茂密的树丛中,就此消失。
仿若林中的鬼魅精灵,不过在一个偶然的冬日里不慎踏足人间,被他不小心看见,如此而已。
沈浪愣愣地看着少女消失的地方,耳边响起王家仆人的提醒声:“沈少侠,饭厅还在前面。”
沈浪回神,对那仆人笑道:“走吧。”语罢,他先一步离开了刚才驻足的地方。
仆人却停在原地,顺着沈浪刚才望着的方向看了看,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不由在心中奇怪——这位沈少侠先前在与何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