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谨轻轻笑了,还是像从前问:“也包括对你吗?”
“包括对我。”吴晓菁还是那样回答。
周其野在洛杉矶待了一周,临走前,言谨又去他那里过夜,次日一早开车送他去机场。
天下着雨,车子开到机场送客通道前面短暂停留,两人像以往一样轻吻道别。他而后下车,开了后备箱取出行李,走进航站楼。言谨却能察觉到他情绪中的不同,她隔窗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排在后面的车子亮灯催她,才重新起步离开。回学校的路上,天慢慢亮起来,她望着前路,却反反复复地想起从前,自己在至呈上海办公室的工位上,看着当年的周其野拖着箱子来来去去,只觉那时的感觉如此纯粹。
从六月底到九月初,言谨又在a所做了十周的surasciate。
所做的工作比前一年更深入得多,终于得以参与了一部好莱坞电影融资的整个过程,从交易架构的设计,到与各个投资方的谈判,再到尽职调查,风险监控与预警,直至完成整套期权协议、投资协议,以及完片担保文件。
但所有这些也仅仅只是一个开头而已,她明明白白地意识到一部电影的诞生就是那么漫长的过程。她还有那么多没做过,甚至还未触到内容创作的前期,更不用说中后期的制作、预售、发行。她真的需要更多的时间。
戴左左公司的案子也在那个夏天开庭审理。事实证明,包容那位缘分师傅还是很有点本事的,言谨想到的“类电作品”那个诉讼方向也真的被证实了可行。一审结果下来,法院支持了原告的诉请,判了500万元的经济赔偿及合理费用,在当时一众著作权侵权的案子中间已是天价。
包容拍了判决书给她看,戴左左发消息过来道谢。
言谨答:我就牵了个线。
但那一刻感觉并不仅止于此,她确定自己需要更多的时间,也确定这些时间绝非毫无意义。
再从九月初到十二月底,言谨开始了在法学院的第三年。必修课差不多都已经完成,她继续自己的计划,选修知识产权法,参加模拟谈判、法律诊所。
如她所要求的,周其野没有特地飞来看她。事实证明,她不需要他再给她削铅笔、教她学习方法,给她做思想工作,他也确实不需要那么频繁地坐十几个小时的国际航班。他只是在七月份她生日的那天发消息对她说“生日快乐”,在她问他有没有空的时候,打电话过来与她聊上几句。
如言谨所料,他们真的进入了这样一种难以定义的状态。她知道自己想要的并不是这样的结果,却也只能求仁得仁。也许几个月,也许一年,直至他们中间有个人提出分开,便是彻底的结束了。
那段时间,纪敏和言平已经在办签证,准备来美国旅游。言谨也做了周详的计划,租了车,定好一路上的酒店民宿。她没跟周其野提起这件事,周其野便也不问。她忽然觉得自己明智,没有过早地把谈恋爱订婚的事情告诉父母,省去多少口舌。
就这样直到圣诞节前,言谨接连收到两个来自国内的消息。
其一,是戴左左告诉她,射月公司诉s厂著作权侵权和不正当竞争的案子已经定下了二审开庭的日期,就在次年的一月份。
事实再次证明,包容那位缘分师傅确实很有点本事,诉讼本身倒还是其次,从立案到一审,再从上诉到二审排庭,进展如此迅速,就已经大半推翻了s厂原本的计划,射月这个小公司并未被拖进诉讼的泥潭。
其二是庄明亮,忽然发了条消息过来,是一张电视剧制作备案公示表的截图。
言谨最初只觉奇怪,庄明亮为什么发这个给她,点开来看才知道原因,这部片子的名字是《火凤青鸾》。
言谨只觉讽刺,问:这就开拍了?那时候网上那么多争议,真就没人记得了?
庄明亮却回:又有作者找到我,准备重新起诉。
言谨意外,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庄明亮:干票大的。
言谨看着手机屏幕,想象庄律师说这句话时的样子,笑起来。
没等她再说什么,庄明亮又发来一句:要是开庭凑上你学校放假,回来看看?
言谨说:好。
忽然有了一种猜想,紧接着问:最近组里怎么样?
庄明亮说:蛮好,就是周律师有点太敬业了,搞得民不聊生。
言谨又要笑了,说:知道了,谢谢庄律师。
庄明亮: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有点尴尬。
言谨:别说透就不尴尬。
庄明亮:哈哈。
【82】
圣诞假期开始的第一天,纪敏和言平飞来美国。
言谨去机场迎接,在国际到达口远远看见父母走出来,竟觉得有些陌生。
如今不似从前,哪怕留学两年没有回去过,平常也总能在视频电话里见面。但乍一看见真人,才知道感觉完全不同。她那样分明地看出他们的衰老,他们或许也一样分明地看出她的变化。言谨忽然伤感,跟纪敏拥抱,久久无话。
直到一家人上了车,父母又开始跟她絮叨家乡小城的那些事,房价涨了多少,地铁修到了哪儿,表姐刚生了二胎,表弟大学毕业考了村官,已经开始上班了,表妹相亲认识了一个警察,定下来明年结婚……言谨一边开车,一边听着,不时应一声,接句话,渐渐重拾以前回家过年的感觉。她相信父母对她的爱,她也很爱很爱他们,但她确实不太能适应总是跟他们生活在一起。
恰如她有时做梦做到母亲,那种梦里特有的荒诞场景。她在学校上着课或者律所上着班,忽然看见纪敏来了。又或者是在宿舍,忽然听见母亲叫她,小谨,然后推门而入。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她梦到纪敏应该是出于想念,但真的看见母亲,又会有种尴尬或者被撞破了什么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