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谨听得笑起来,却又不禁想到其他。
律师圈子里有种说法,找工作的时候,一定得先打听一下这个组有多少人从初级律师熬成高级律师,又有多少高级律师成功做到合伙人。如果两项比例都高,才能说明这个组的营收可以,老板人品也不错。
至呈所的传媒娱乐组恰好应证了这一条评判标准,这么些年,大家一级级升上去,哪怕离开也都关系不错。虽然经历过一些事,言谨始终觉得周其野确实是个好老板。她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从头至尾,他只是她的老板,或者只是她的男朋友,事情都会变得简单许多。
一顿饭吃得挺热闹,每个人话都不少。
庄明亮知道言谨手上正在做的案子,思遨所和至呈所分别代表双方当事人,不方便聊细节,他便只是跟她想当年,说:“你还记得《蝼蛉记》吗?”
言谨点头,她自然是记得的,见到苏迩的那天,她就想到了舟缀。
《蝼蛉记》那件案子,在她离开几年之后,又一次起诉过。庄律师也当真信守承诺,继续做了被侵权作者代理律师。
言谨钦佩,却又偏要损两句,说:“当初您带我去东阳接第一个案子的时候,我是真没想到您能做到这样。”
庄明亮竟也无所谓,说:“你以为我想得到吗?”
蔡天寻再旁附和,说:“庄律师现在是网文版权仲裁委员会的仲裁员,开仲裁庭,搞各种讲座,见的都是大神作者……”
庄明亮低头谦虚,说:“随便搞搞随便搞搞。”
蔡天寻这才把后半句损话说出来:“……就是自己写的书还是很凉。”
其余几人都跟着笑,包括言谨。
她不确定如今娱乐传媒组有多少人知道庄律师的笔名,她自己也是前几年才意外发现的。
拜读之后,客观评价,确实是不大行。字里行间全都是律师才懂的梗,而且就连律师都不大想看,因为读起来感觉在上班。下面甚至有读者直接问:这是说明文吗?
但在那之后,她还是注册了个号,一直装成路人追更,不时刷点小礼物。
只要隔一阵不见庄明亮发新的章节,便会问上一句:大大去哪儿了?等着看下文呢。
而后,庄明亮便会出来发誓:只要还有一个人在看,我就一定会写下去的!
这话总让言谨有些感动,又有一丝疑惑,也不知道自己这究竟算是鼓励,还是把他顶在了杠上,不得不继续花时间精力下去把开的坑填完。
庄明亮这时候被损,也回嘴蔡天寻,说:“小蔡玩乐队也十好几年了吧?上回showbox演出,你送了那么多票出去,怎么还是没多少人看呢?最后只剩组里几个小朋友给你捧场。”
蔡天寻也确实“菜”,被这么一说还真有点伤心了,苦笑半天无话,隔了会儿才道:“我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才华,就瞎玩罢了。但有时候真的怀疑,华语乐坛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也有我的责任啊?”
话说得好似玩笑,在座几位却都明白其中的深意。
自孙力行走后,片库、曲库的版权交易就都是蔡天寻在做。在线音乐平台的版权大战打了八年,歌曲的价格也被炒了八年。尤其是欧美三大唱片公司的音乐版权,在中国的价格已经是美国的三倍,以10的歌曲数量占比拿走中国曲库60的收入。与之“相映成趣”的是,如今超过一半的中国音乐人没有音乐收入,或者仅在总收入中占很小的比例。凡是了解这些数字的人,再看见自己曾经喜欢的歌手混迹于综艺节目表演翻唱、插科打诨,应该都不会再嘲讽不务正业,只会觉得心疼。
忽然间,言谨想起许多年以前的某个冬夜,她和周其野走在陆家嘴的街头。他对她说,人就是这么现实的,只有能从创作中获得收益,才会有更多更好的作品诞生。
时隔许久,当时的情景仍旧历历在目。
“都这么搞,还有谁好好写歌啊?”蔡天寻继续感叹,“前段时间做个歌曲抄袭的案子,结果一整套音轨分析下来,原告作品也是排列组合出来的,自己都不敢说是完全原创。你要说抄,大家都在抄。抄古典最安全,反正作曲家都死了,版权公有,所以我们只能继续听二十年前的周杰伦。”
“其实都差不多,”庄明亮拍他肩膀安慰,说,“我搞这么些年网文版权保护,结果现在越来越多平台直接给的就是委托创作合同,作者都成乙方了。”
“你说我们到底在忙些什么呢?”贾思婷发问。
庄明亮笑答:“别问,有时候就是不能追究太多。”
言谨听着,只觉熟悉,周其野其实也这么对她说过。
她忽然发现,差不多的话叫其他人说出来,哪怕同样是她佩服的人,竟是可以接受的。她不得不再一次地想,如果从头到尾,他只是她的老板,或者只是她爱的人,事情都会变得简单许多。
那顿饭一直吃到八点多才散,席间没人提起周其野,像是某种默契,又或者只是偶然。他现在管着三地的办公室,确实也不总在上海了。
离开饭店,言谨回到住的地方,洗漱之后才在手机上看到一条微信消息。
是周其野问她:你约了庄律师他们?
言谨有些奇怪,不知他从谁那儿听说的。如今很少有人吃饭还拍照发社交媒体了,她的朋友圈里通常只有各种公司软广和招聘启事。
她想了想,回复:我们谈的不涉及案情,而且就算是原被告代理人,一起吃个饭、搭个车也是常有的,不违反律协的规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