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停下,倾身向前。她才确定,并不是她一个人在胡思乱想。
他一只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臂将她带入怀中。那动作很大,也很突然,让她的心跳快到隐隐疼痛,但落到她身上又是温柔的,比之于侵略,更像是一种拥裹的力量。
他是喜欢她的,虽然他不想要这种互相拖累、不清不楚的关系。但他太喜欢她了,以至于他可以无所谓这种互相拖累、不清不楚的关系。
那之后,一切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他们仍旧是剧组里两个有些旧交情的人,偶尔一起吃顿饭,难得休息,一道出去走一走。
有一次是收工之后去了附近镇上的庙会。
当时天气渐暖,游客也多起来,入夜亮起红红绿绿的彩灯装饰,满目各种售卖小吃和旅游纪念品的小摊。
人迹罕至的地方可以消失,人多到一定程度其实也是一样的。夜幕低垂,她在人群里牵了他的手。他像是怔了怔,才弯起五指,把她的手包裹在掌中。
她忽然感觉满足,这个状态刚刚好,能演上不错的角色,又不太红。
不至于像群演那样无名无姓,也不至于像这部戏的男主角,总有记者进组采访,或者粉丝探班。不是别人给他送礼物,便是他回赠别人礼物,甚至还有专人跟拍花絮纪录片,简直搞得好像皇上的起居注。
她不自觉地开始盘算时间。按照多米娜的规矩,所有人的合同都是三十岁到期。听起来颇为冷酷,就好像人一到那个年纪就成了废料,此刻却又觉得庆幸。感谢言谨,当时一定要她跟公司谈清楚,把真实年龄落实在条款里。这一年,她二十五岁,也就是说还有五年而已。
也许,只是也许,这里面会有那么一点点狭小的空间,供他们容身,一起走过这段路。
另一次,已是杀青之前,他们得半天空闲,赵悠游借了辆车,带她去几公里之外的一座山。
海拔四百多米,也不是什么著名的景点。但当时已是五月了,山林河谷绿意尽染,一路晴朗温暖,树影婆娑一地。山里几乎都是野路,除了他们根本没有游客。他们又那样牵着手,有些艰难地往上攀登,而后在那个并不起眼的山顶上拥吻。被她说过一次之后,他便不再抽烟了,唇齿之间是极其干净的气息。他简直要令她双脚离地,而她紧紧搂着他的脖颈,是那样一种纯粹的彼此拥有的感觉,虽然短暂,却再无其他杂念。
一直等到从另一条路下山,途径一座小寺院,他们才算又见到人。
寺里求签是免费的,他们便试了试,先敬香,再摇动竹筒,而后拿着掉出来的竹签,按照上面的数字,去旁边墙上寻找签语。
密密麻麻的词句中间,她找到这样两段。
赵悠游的长一点:囊怀几贯远游,从心所往悠悠,行到地之尽头,风送尔君之舟。
她自己的短一点:人事辛勤,物不可拟,勿谓虚花,金秋可喜。
原本只是求着玩的,但签语里竟然带着赵悠游的名字,颇有点玄学的味道。也是好奇,她捐了香火钱,去找寺里的和尚解签。
那是个穿一套黄色僧衣的中年师父,讲话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说:“你们这两个签要是求事业、求财富,那就都是很好的,一个柳暗花明,终得贵人相助,另一个苦尽甘来,成功在即……”
后面大约应该跟着一个“但是”,她忽然不敢再听,只是道:“那就好,借您吉言。”
而后又回到那堵墙前面,用手机把两段签语拍下来,一张发给赵悠游,一张自己存着,说要看看准不准。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
吴晓菁不知道赵悠游在想什么,她只是想起自己为张茉叶写的那许多页人物小传,感觉愧然,不是因为字丑,或者写得不好,而是自己终究还是没能演好这个角色,辜负了侠女的一生。
片子就快杀青,而她也要回到那个斗兽场里去了。
【72】2023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海阔天空》
七月,《射月计划》及其原画作者苏迩一同对“全源图库”提起了诉讼,诉“全源”文生视频功能的广告侵犯了他们的商标权和著作权,提出停止侵权以及经济赔偿的要求。
标的并不起眼,却是开创性的案例,知识产权案件又大多情况复杂,一旦进入诉讼流程,就要开始计算审理期限,法院照例组织了诉前调解,以及提前交换证据,会商研判。
“全源图库”方面倒是表达了和解的意愿,话说得也蛮漂亮,认为数字视觉的时代,ip为王,双方完全可以通过付费授权的形式达成合作,就好像村上隆、草间弥生与lv那样。
但苏迩仍旧保持原来的态度,通过代理律师言谨拒绝了调解。《射月计划》那边由他们的内部律师出面,同样没有接受“全源”提出的付费授权的模式。
案件于是继续推进,交换证据的时间已经约定,双方很快又要再碰一次。
也是在那几天,言谨请了一众旧同事吃饭。
一桌五个人,庄明亮,蔡天寻,贾思婷,李涵,还有她自己。
庄律师才刚休假回来。李涵几年前跳槽去了甲方,base在深圳,恰好来上海出差,才凑在一起。
虽然许久未见,但微信上联系一直没断过,倒也不觉得陌生。
蔡天寻早就升了partner,贾思婷比言谨晚一年执业,去年做的合伙人,说话却还是从前的风格,玩笑介绍:“装律师,菜律师,假律师,现在是至呈所上海办公室传媒娱乐组的三大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