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的车在机场接了她,又开了快两小时,去下面县里的影视城。到达目的地已是深夜了,四周漆黑,只有前方小宾馆的大堂幽幽亮着灯,她一个人拖着箱子入住,感觉像是要闹鬼。
出发之前,公司原本要给她配个跟组助理,但她坚持没要。
“多米娜”的运营经理当时劝说:“一个助理一天的工资也没多少钱,人家差不多咖位的演员都有的。”
吴晓菁只是笑笑,心里说,原来还得扣她的钱。
剧组里那些事,实在不用别人告诉她,甚至她自己就做过助理。所谓差不多咖位的演员,有些连宾馆房间的大小,楼层高低,每天早点晚点收工,化妆卸妆谁先谁后,都是要比的。索性低人一头,反倒清净。
进组之后,先是定妆。古装戏繁琐,光拍定妆照就耗去几天。而后领了剧本和组服,开了围读会,又参加了开机宴。
当地饭店里摆的酒,跟她坐一桌的有个小演员,名叫萧桐,才八九岁的样子,演小时候的她。
选角导演有心了,两人轮廓眉眼还真有点像。小孩是母亲陪着来的,一望便知一心想走这条路。
吴晓菁看着,直觉似曾相识,但又不得不承认,人家到底还是比她小时候灵光。小小年纪待人接物一点不出错,读剧本的时候口齿伶俐,说哭就哭。这时候也一样,只要有机会,便凑到几个主要演员身边,聊天,合影,尤其是男主角。
“在剧组开心吗?”她问萧桐。
萧桐回答:“开心啊,跟漂亮哥哥姐姐在一起。”
“马上开学了吧,你不去上学?”她又问。
萧桐摇头说:“不去,我妈妈请了老师来教我。”
吴晓菁笑笑,也比她从前要好。
那个影视城地方不小,建成也才没几年,都是宋朝的景。平常游客和剧组的生意都做,却比横店和象山冷清太多。
那段时间,就他们这一个组,围起来一部分供拍摄,也很清净。
除去住的是单人间,每天发的饭多一份水果,算是演员的特餐,其余一切似曾相识,好似回到从前。
她过去在剧组跑龙套,以为已经很苦,现在才领教什么叫做严酷,又或者她的神经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坚强,排练,演出,采访,商务,以及各种各样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啸鸣……直到此时此地,忽然安静下来,忽然又可以藏身到另一个时空,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她反复地读剧本,用记号笔把自己的部分画出来,在宾馆房间里的便笺上写人物小传,一点点变成张茉叶,一个军户的女儿,自小在军中长大,用一把直刃长刀,口头禅是一句,不如杀了干净。靖康之变后,她从尸山里爬出来,遇到同样落难的贵族女子孟景南。于是两人便开始在乱世中冒险,景南教她读书写字,她教景南骑马打人,两人一起守住一座城,一起穿过草原和沙漠……
这个角色的戏份其实并不多,却写得好,有足够留白的空间和通顺的逻辑去构建起一个完整的人生。她想着,写着,写到自己落泪,却又有一种被抚慰的感觉。
那本便笺开面很小,她一共写了许多页,一一拍下来,想要微信发给言谨。但图都已经选了,最后却还是没有发出,不知是因为觉得自己字太难看,还是羞涩于让别人看到她的所思所想。
倒是言谨,那天半夜忽然发了一条微信过来,说:我看了原著小说,张茉叶这个角色真的很适合你!
短短一句话,吴晓菁读了一遍,再读一遍,忽然有点想哭,却又说:你不是考试成绩不行吗?怎么还看小说呢?
言谨发来一个得意的表情包,答:我拿到成绩单了,全部b以上,奖学金保住!
隔了会儿又是一句:人就是贱吧,本来总觉得压力好大好辛苦,看到教授不敢直视,现在刚约了一个小时的办公室答疑,甚至已经开始感到幸福!
吴晓菁看着,无声笑起来。
言谨又问:你那边应该还是半夜吧?怎么不睡觉?拍大夜戏吗?
吴晓菁这才回:就是被你吵醒的,你还说?!
言谨:哈哈哈对不起,你继续睡,晚安。
吴晓菁继续打字:好的,睡了。
一句话发出,她伸手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在黑暗中静静等着屏幕漏出的那一点微光熄灭,而后闭上眼睛。
其实,她已经连续失眠了一段时间,但那天夜里,她真的就这样睡着了,直到清晨被闹钟叫醒,去化妆间化了两个小时的妆,再去拍摄现场,是许久没有过的清醒。
几天之后,b组开拍,她才发现摄影机后面竟是赵悠游。
他当时弓身站在那里,并未抬头。她没看到他的脸,却一下就认出了那个身型,粲然笑了。
中午放饭的时候,他过来找她。但两人没说上几句话,他就又被摄影指导叫走了,是为了去拍收尾和转场的镜头。
直到那天晚上收了工,她卸了妆,换了衣服,从化妆间出来,看见他就站在外面,问她要不要出去吃个饭。
她看着他,静了静,才点头,说:“行啊,走吧。”
两人于是出了宾馆,又往影视城那里走。
山东的二月,天气还很冷,路上几乎没什么游客,饭店的生意更淡,他们差不多把一整条街都逛完了,才看到一家饺子馆开着门。
两人进去坐下,点了单。老板把两份饺子和两听饮料送上来,一时蒸汽氤氲。赵悠游便是隔着那一层白雾,跟她讲自己的事情。
自上海一别,已经大半年过去了,他都跑过哪些地方,拍了什么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