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之间就是这样,各种各样的回忆都有。
两个多小时之后,车到杭州。
赵悠游的后期公司开在市郊的一个园区里,租了一幢独栋的房子,外面挂着墨绿色英文字的招牌,jadedrea。
车子停在外面,言谨打电话给悠悠。
他很快出来迎接,穿个黑t,戴顶棒球帽,一眼看见吴清羽,似乎是怔了怔的,但最后也只是泛泛地跟三个人打了招呼,带他们进去。
房子内部像个两层的大车间,各种工作台、屏幕、设备。他一路给他们介绍,说是剪辑、调色、调光、特效都做,也有自己的影棚,一望便知已经颇具规模。
言谨记得他当年做摄影已经有些成绩,一路从助理升到掌镜,又有看重他的老师提拔,不知道为什么改了行。后期是重资产,不用问也知道创业艰辛,最近几年更是起起伏伏,能做到现在这样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佩服地问:“哪年改行的啊?”
赵悠游只是含糊回答:“挺多年了。”
本来还打算稍作寒暄,但吴清羽全程保持挂机状态站在旁边,赵悠游又是怎么都逼不出几句话的人。言谨也不是e人,无意勉强,直接叫朱泽帅拿了硬盘出来,开始办正事。
悠悠的公司用一个挺专业的ai检索系统,号称基于视频指纹特征和内容理解,可以实现多模态查重。第一批图片和视频导进去,没花多少时间,已经在出结果。
朱泽帅看着,忽觉讽刺,说:“用ai帮忙告ai。”
言谨纠正:“我们告的不是ai,ai既不是著作权权利人,也不是侵权行为的主体。”
朱泽帅自然不愿在老板面前出专业上的丑,连忙改口,说:“我知道,起诉的是‘全源图库’法人作品侵权。”
说完又问:“但是aigc直出的视频真的可以算作品吗?”
言谨笑,反问:“算不算又如何?著作权法规制的是侵权行为。重点在于苏迩的创作是作品,至于被诉的东西是不是作品根本无关紧要。我们只需要证明‘全源图库’故意实施了侵权行为,造成了原作品权利人的损失,且两者之间存在因果关系即可。”
法理讲得很清楚,但也看得出来朱泽帅并不看好这件案子。
过去一年间,很多地方都有类似的诉讼,判决也广受关注。很多人都在说,就现阶段而言,ai公司根本不可能输。
言谨却有不同的看法,觉得小朋友被aigc这个概念蒙了眼,说:“著作权侵权案件的逻辑都是类似的,是否ai生成,其实根本不是问题的关键。我抄袭了你的文章,你主张自己的权利,只需要证明你创作在先,我接触过或者有可能接触到你的作品,并且两者之间存在实质性相似。至于我是手写的,还是电脑上打的字,用的是word还是pa,有区别吗?”
朱泽帅自然也是做过些功课的,接着她说下去:“所以就还是看接触和实质性相似?”
言谨点头,示意他往下说。
朱泽帅也确实有疑问,说:“接触倒是很容易举证。苏迩的作品都做了版权登记,有清晰的首发时间,以及各种获奖记录可以证明其知名度。一般来说,作品的知名度越高,被推定为接触的可能性就越高,这部分肯定不成问题。”
随后便是一个转折:“但是实质性相似的部分怎么办呢?这需要大量的举证和对比,结果也很主观,认定难度太大了。”
言谨笑,似乎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处,还是当年做《蝼蛉记》案的时候面对的难题。
但这一次,她却不急,只是继续看着眼前屏幕上短暂停留的一段影像,恰好是戴左左他们公司出品的游戏,《射月计划》。
许多年以前,左左在她当时用的那台苹果4上给她下过一个最初的版本,如今画面精致了许多,但主角仍旧是那个日系萌妹子,名字叫oonie,身边总是带着一只小兔,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等待最后一批结果的同时,言谨去休息区打了个电话,对戴左左说:“这个案子的关键不是苏迩,而是你们。”
【67】
言谨才刚走开,赵悠游也轻道了声抱歉,拿着手机出去了。
吴清羽回头,看着他推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像是要去外面消防楼梯上接电话。
从这一天见了面开始,两人便一直回避着彼此的目光。直到此刻,她跟着走过去,隔着那道玻璃门,看见他靠墙站着,点燃一支烟。整个人仍旧保持着高个子特有的微弓着的体态,习惯性地低头。
她轻轻笑了声,推门出去。
他听见动静抬头,怔了怔,在旁边铸铁栏杆上按灭了烟。
“干嘛呀?”她笑说,“躲我?”
他也笑,摇摇头,望向别处。
是日晴朗,阳光穿透树顶,光影斑驳一地。温度,气味,都与曾经的某一天那么相似。
“刚才来的路上,朱律师说起茉叶……”她开口,却又不知该怎么往下说。
九年前,她接了那部戏,直到进组开拍,才发现他在b组掌镜。
又隔了几日,两人终于说上话。她问他什么时候学了抽烟。他回答,摄影组里都这样。她笑,说你知道吗,都觉得你们像黑社会。他也笑了,恰如此刻,低头,再望向别处。
那段时间,她状态其实很差,要不是因为他,三个月的拍摄期,恐怕根本坚持不到最后。
记忆明媚而光亮,像清溪石上银色的小鱼。可惜一瞬便回到此刻,赵悠游只是笑,不曾接口,像是早就忘记了,又或者根本不想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