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江见此悬着的心反倒落了下来,如此,便不会有人欺上瞒下对黛黛动用私刑了。
黛黛在地牢深处,他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才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她头顶有一扇小窗,有阳光散落,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光圈。
终于瞧见光,在黑暗中走了一段,他的眼睛有片刻的不适。
她大概是最令人安心又最令人惧怕的囚徒了,因为他看见牢门是四敞大开的,地上竟还有五六个果核,若他没有看错,六个果核竟还是不重样的。
在天牢里她竟能吃上水果,谁给她送进来的?圣上?
很快他便有了答案,因为他看见一条通体雪白的小蟒从天窗那里慢慢游了进来,尾部正圈着一颗红色的他从没见过的果子,他站在牢门口都闻到了那果子的香甜味儿。
这还是黛黛第一次和这个“父亲”单独相见,尤其当四目相对时,她都能感觉到这个“父亲”眼中浓郁的刚烈之气。
这也使得原本上蹿下跳准备咬人磨牙的帝皇蛇灰溜溜爬到栅栏顶上躲着去了。
这人身上有血煞之气,正是阴邪之物的天敌。
黛黛鄙视了帝皇蛇一眼,拿过小白蟒送来的红果子在裙子上一擦,“咔嚓”就咬了一口,水密多汁,甜的她笑眯了眼睛。
天牢始终是天牢,条件很简陋。除却厚厚一层干稻草,此处无可坐的东西。
“父女”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黛黛自在的在稻草上翻来滚去,而尤江沉默着,黝黑的四方脸神情讳莫如深。
都不说话,四周便静悄悄的,只有小白蟒这个勤劳的搬运工在一旁累的吐舌头而发出的嘶嘶声。
过了一会儿,黛黛便觉身边的稻草堆陷下去了一块,尤江坐到了她身边。
黛黛往一边挪了挪,盘腿坐着,歪头看他。
他披着将袍,里面是一件牛皮衣,在手臂、胸膛、大腿等要害部位都镶嵌着紫铜,他年岁已过半百,身躯却依旧魁梧,浓眉大眼,一身正气,让人一看便心生敬服,可黛黛看到的东西更深一些,这是一个大智若愚的人,心中藏得住东西。
同时,这也是一个父亲,父爱如山,他并不知如何安慰这个女儿。
拿起的手臂起落了两次,少许犹豫才把大掌放在了黛黛的头顶,黛黛瑟缩了一下,想了想又乖巧的顺从。
“你终于还是苏醒了。”他的声音很浑厚,看着黛黛的眼睛晦涩难懂。
“嗯?”红果咬在嘴里,黛黛迷惑的眨了眨眼睛。
“你出生的时候我便知道你已不同寻常。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啊?”黛黛凑近了些,准备聚精会神的听故事。她是最好的聆听者,因为她是一只与众不同的妖,她有用不完的岁月,而别的妖或一二百年,或百年,或上千年后,如不能另寻出路便会死去。
“为父杀过很多人,当然,那都是敌人,可敌人也是人,为父不是杀人如麻的畜生,每一场战役都是残酷的,断肢残臂,满目血腥都是常见,但有一次与敌军对峙,无计可施之下为父行了下策,放火烧山,整整三十万敌军在那一场大火里被烧成了灰烬,惨叫声延续了十日十夜,为父就站在高山上听了十日十夜,如坠阿鼻地狱,自此便种下了心魔,夜夜噩梦缠身。全家都忧心忡忡,你伯父与护国寺高僧无相大师有旧,便将为父托付了过去,希望借助佛法洗去为父的心魔,当时你母亲已怀了你,她放不下我,便陪我一起上了山。
我们在山脚下盖了两间茅草屋就那么住了下来,每日我都去无相大师那里聆听教诲,回来之后便砍柴担水,你母亲便在家做饭养胎,山中的日子很平静,可为父的心魔只是稍有减轻,每夜噩梦依旧如期降临。但我和你母亲就那么住了下来,有一日不知哪里来的吊睛斑斓虎下山吃人了,正被你母亲撞上,当时她怀着你已七个月了,原以为就要一尸两命,不想从林中霍然窜出一条黛青巨蟒,那一蛇一虎就缠斗了起来,当我赶到时正瞅见那蛇将那虎绞缠断了气,而那蛇也被那虎咬的奄奄一息,不过片刻也死了。回去后,我从你母亲那里得知了事情经过,知道是那蛇救了你母女一命,当夜你母亲就早产了,许是惊吓过度,她产下你后身子虚弱不久便撒手去了,而为父顾不得伤怀便发现了你的异常,夜里只要你一哭,我们所在的茅草屋周围便爬来许多蛇蟒,后来为父为你洗身就在你屁股后头发现了两片黛青鳞片,是从你的肉里长出来的。”
黛黛听的入迷,顺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没有鳞片啊。”
尤江摸了摸黛黛的头,接着道:“后来为父着实被惊吓到了,就带着你去找无相大师,无相大师说,万物皆有命,一命还一命,两命交叠,让为父好生待你。就这般,我们父女俩在无相大师那里听了五六年的佛经,为父把你从一个小肉团养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奇异的是为父的心魔便在你的夜夜啼哭之中慢慢消散了。”
回忆往事,他也是感慨非常。
“那我的鳞片呢?怎么没了呢?”她觉得好生可惜。
“五六年后,大燕战事又起,为父不得不重新披挂上阵,临去之时,无相大师用供奉佛前的小匕首给割去了,就此你也失去了招引蛇蟒的本事。为父不曾想,十多年后,你这本事还是再次苏醒了。黛黛,究竟你被那蛇附身与否为父是不能确定的,但你是我的亲骨肉这确是毋庸置疑的。”
“恶鬼才附身呢。”黛黛嘟嘟嘴,言语之中对尤江亲昵不少,挪移着就把小脑袋枕到了他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