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iddot;乐志》里也说:&ldo;《子夜歌》者,晋曲也。晋有女子名子夜,造此声,声过哀苦。&rdo;所以我就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哀戚,能直通幽冥,让身在寒泉的鬼,也感到悲伤呢?直到我读了《子夜歌》,才知道《子夜歌》里其实也有很多欢愉明亮的色彩。一个男子在路上等到爱慕的女子,赞她容色艳丽,满路遗香。男子说,你一来路上都芬芳了,女子(也许就是子夜吧)又欢喜又妥当地回答:&ldo;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rdo;这是多么漂亮且精当的回答。她不说自己不好,却也不过分的骄傲,只那样谦卑和顺地说一句:&ldo;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rdo;情切切,意绵绵,十个字像蜷曲的玫瑰花苞,深深浅浅牵住了情郎的心,更藏住了&ldo;缘由天定,爱是天意&rdo;的禅意在里面。彼时,爱也不是爱,遇也未曾遇,像新春初至,花树未发的萌萌意思,一切都还是无立足境。你我,没有后来的抵足交缠,还是个清净自在身。《子夜歌》里唱到:&ldo;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rdo;汉乐府里女子发誓亦要说‐‐上邪!中国人是敬天的,尤其男女之事爱讲个天意,天作之合,天成佳偶,天生的冤家……世间万物,花木山河,连人的本真也是唯天所授,所以接受起来恭谨和顺。这样的柔和贞顺,在今人的身上渐渐缺失了,我们越来越愿意相信自我的力量,以为可以改变很多事,到头来依然没入命运的漩涡;越来越爱做深刻的思考,却越来越远离纯真,不能与自然作最纯粹直接的交流。于是,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有时候,是我们自己决定了自己棋子的命运。爱看她对情郎撒娇:&ldo;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rdo;我忍不住微笑,似乎可以看见那种娇憨依恋。她说,你离去以后,我无心梳洗,就这样的潦糙而过,看你看到我这样子会不会心疼?她丝缎一般的长发随意洒落在肩头,像乖巧的猫儿一样伏在他的膝上,任情郎盘弄抚摸。长发被他缠绵翻飞的手指牵引。但即使是那样的嫣婉及良时,为什么笑容甜美的她,眉目间仍有深深地忧伤,不时在心底泛滥成灾?快乐总是短暂的,忧伤才是人类命中的毒瘤,随血液生衍,无休无息,某些时候会变得凶猛,不可遏制。很心疼《子夜歌》里的那个美丽女子,春花秋月何时了,她简直无时无刻不在忧虑着。从表现的情绪来说,南朝民歌中欢娱之辞所占比例很小,其基调都是哀伤的。这一方面因为在浪漫的、非礼教约束的爱情关系中,受阻被隔,空怀相思,或一晌贪欢,转首负情,是常有的事,爱情的失意,容易形成悲伤的基调。这点忧愁在《子夜歌》里有深刻的阐释。是女子天生比男人多心多敏感?还是大家都已一早窥测到结局的荒凉?只是男人通常选择沉默着不说,在某一日冷静地接受结局?&ldo;揽枕北窗卧,郎来就侬嬉。小喜多唐突,相怜能几时?&rdo;读到这里我才恍然:原来,当&ldo;唐突&rdo;的&ldo;小喜&rdo;过去后,&ldo;相怜能几时?&rdo;才是她忧虑的根本。女心贪婪,容易眷恋。所以为爱情能否天长地久而烦恼的多半是女人,男人对此常常洒脱得出乎意料。可是,依旧是爱你的时候多,因为相思,忘却自身的时候多,因为是女子,到底是女子。&ldo;白露朝夕生,秋风凄长夜。忆郎须寒服,乘月捣白素。&rdo;‐‐在白露降临的秋夜里,想起你缺少御寒的衣物,于是再也睡不稳,起身在明亮寒冷的月光下,为你捣素制衣。想把千丝万缕的情愫织进衣里,让你穿在身上会有融融暖意。&ldo;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rdo;‐‐黑夜是如此漫长,我不能够入睡。看见窗外明月皎洁,想着你在天涯那端,满心茫然。突然听见你在叫我,忙忙地应了一声,却不过是我太思念你而出现的幻觉。爱是生命里最绚烂的一场幻觉,太荼蘼,有时,走完天涯道路,也不愿醒来。读《子夜歌》在深夜。静默安然的心之花园里,突然飘来夜来香的迷离芳香,我在听子夜这样浑身散发着迷迭香的女子娓娓道来。春消夏长,一年四季,那些存在于她生活中的点滴快乐和忧伤。她的一切的喜悦哀伤,都和那个始终不见面容的男子休戚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