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来,我在皇宫里也快四年了,还要再住上一辈子,却难把这里当家来看。这是一种很奇怪的隔阂,我也说不清因由。若论起来,在太子府时,他与我是主仆,如今是夫君与妾室。可这皇宫,我夫君的皇宫,永远带着一股威严的陌生感,时时压抑着我,压抑着宫里的每一个人。&ldo;今年去梧洵避暑。&rdo;他的语气平静飘渺,&ldo;去之前,挑个日子你回去看看吧。&rdo;&ldo;陛下?&rdo;我惊诧得离开他的肩头,抬头望着他。嫔妃无故不得出宫,虽然时有省亲,但晏家已不在,我显然不能是去&ldo;省亲&rdo;。毫无名目,我怎么能离宫?他笑了笑:&ldo;朕陪你去。&rdo;。宏晅挑的时间竟是在晚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宫、天亮前回宫倒是能避开旁人的闲言碎语,可是……我被他牵着手一路走下长阶,讷讷道:&ldo;陛下,城里有宵禁……&rdo;按律,日落前七刻,锦都城里东西两市的锣声敲三百下,宵禁就开始了1。店铺关门、百姓各自回家,城中街道上皆有巡逻。虽然他被捉到了绝对没什么大事,可天子犯宵禁在城中被抓这话传出去到底不怎么好听……他侧首横了我一眼,转回头去没说话。他没带旁人,只有郑褚和怡然随着,我也只带了婉然。太子府在皇城之内,自他继位后一直空着,却一直打扫得干干净净。我进门后见四下都空荡荡的,却一切如旧,熟悉的气息萦绕心头,一时百感交集。我穿过正厅、走过花园、走过一间间屋子,最后,在自己从前的房中停下。这就是我住了六年的地方。家具都还在,连位置也没挪过,只是略有些显旧,也少了些人气儿。我在妆台前坐下,心中五味杂陈地去看这面熟悉的镜子映出的自己的面容,他在我身后一笑:&ldo;我第一次到你房间看你的时候,你就伏在这妆台上,哭得无知无觉。&rdo;我哑然。那是将近十年前的事情了,是我入府的第二天。那会儿爹娘刚去不久,兄长又被流放,我虽然在太子府得以安身,但安静时总是难免去想这些。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过,加上那天白日里又因为戴孝的事被他斥了两句,晚上无人时就趴在妆台上大哭一场。谁知,又被他撞个正着。行礼问安,他问我怎么了,我低头应说没事,然后,被比我高近乎两头的他架着胳膊一把抱起来:&ldo;没事就不许哭了。&rdo;时隔多年,忽然被提及此事,我禁不住地笑了。他又说:&ldo;第二天进宫去见母后,两只眼睛都肿着。&rdo;我趴在妆台上红着脸不肯抬头,想着往事就莫名地忍不住一直笑,明知他就不作声地在后头看着还是停不住。觉出他的双手搭在我的肩上传来一阵温暖,抬起头仍是敛不去的笑意。他俯□来,下巴抵在我额上:&ldo;别傻笑了,趁着时间还宽裕,还可以去晏府走一趟。&rdo;我们回到马车上,郑褚亲自驾着车,怡然婉然坐在两侧,我倚在他怀中不住地抬眼瞧他。他耸了耸眉,笑问:&ldo;看什么呢?&rdo;我摇摇头,答非所问:&ldo;日子过得好快。&rdo;&ldo;嗯……刚见到你的时候,你才……&rdo;他一本正经地抬着手在空中比划着高度,被我伸手一拽衣袖拉了下来:&ldo;臣妾说的不是这个!&rdo;他忍俊不禁地一声笑,低首在我额上一吻:&ldo;要走上一会儿,你可以先睡一睡。&rdo;我依言闭了眼,把他的胳膊抱在怀里,他的食指在我下颌上一划:&ldo;这是小时候喜欢抱着枕头睡觉落下的毛病么?&rdo;&ldo;……&rdo;马车行出含光门,向西行去。我的家在延康坊里,按大燕的规矩,各户人家的大门只能朝坊内开,唯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府邸才可向主街设门。马车停下,是延康坊东侧,离坊门还有数仗距离,我抬头看看眼前这扇久违的大门,门匾上两个几乎已辨不出的字:晏府。一别数年,我心里知道如今的晏府会是如何的模样,可亲眼所见这落败的门楣,心底还是一阵阵无法言喻的刺痛。朱漆凋零,砖瓦残破,这是我的家。我在门口驻足良久,一步也挪不动,他一搂我的肩头,温声道:&ldo;进去吧。&rdo;我颌首,随着他一起走上门前的台阶。郑褚去推门,久未开启的大门&ldo;吱呀&rdo;一响,尘土扑簌簌地落下来。我一声轻咳,被他抬起衣袖挡在怀里,提步入门。他挥手让刚欲跟上来的三人等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