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半天,才想起来还在减压蒸馏,手忙脚乱地说:&ldo;光顾着跟你说话,温度到了没?&rdo;眯着眼凑上去看温度计,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说,&ldo;不会是哪里漏了吧。&rdo;他问:&ldo;哪里?&rdo;走过来看。然后听到&ldo;砰&rdo;的一声,加热的烧瓶爆炸开来,眼睛刺痛,随即一片黑暗。在劫难逃我当场晕过去。第一次醒过来,什么都看不见,伸手摸到一层又一层的纱布,才想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心想,糟糕,一定是瞎了。莫名的十分镇定,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当时还想,不会就这么死了吧?听得cao曹说:&ldo;续艾,你醒了?&rdo;声音非常惊恐惶急,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地说:&ldo;别怕,别怕……&rdo;声音颤抖,指尖冰凉,感觉到他一直在哆嗦。他让我别怕,自己比我更害怕。房间里似乎有许多人,听见推车的声音,有人将我抱起。我十分紧张,不知道要去哪,只能喊:&ldo;cao曹‐‐&rdo;他扑在我身上,喃喃说:&ldo;没事的,没事的,我们马上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别担心,一定会没事的,我们现在就去!&rdo;听见有人说:&ldo;cao先生,已经和同仁医院那边联系好了,车子在外边等着。&rdo;看来是要转院。有人捋起我的袖子,cao曹按住我的手,压低声音说:&ldo;先打一针,什么都别想。&rdo;冰凉的针头刺进皮肤,微痛,有些胀得难受,我乖乖的没有动。被人抬上车,什么都分辨不清,cao曹一直陪在身边,拉着我的手不断地安慰,可是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语无伦次,心神不宁,不知道内疚担心成什么样子。我竭尽全力说出一句话:&ldo;我很好,没事‐‐&rdo;意识重新陷入昏迷。迷糊中,觉得浑身燥热,眼睛又痛又痒,整个人难受得像要开裂。一直醒不过来,像被无形的力量拖着,jg神涣散。灵魂似乎在空无一人的黑暗中踽踽独行,茫茫然无边无际,一层又一层的黑不断在眼前压下来,怎么都找不到出路。我还在想,是不是要死了?难道就这样死了?好不容易活下来了,莫名其妙地死了,想想都无趣,真没意思。可是转念一想,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可是这不死不活的又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呢!睡梦中仿佛有许多人来过,乱哄哄的,觉得吵。可是我发不出声抗议,脑海中总是浮现一场又一场残缺的片段,支离破碎,也记不清到底是什么,黑魅魅,影沉沉的,感觉不舒服,如影随形地跟着。反正睡得极不安稳,觉得很痛苦。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睁开眼,还是漆黑一片,不知道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一点一点往上挪,不敢乱动。伸手往旁边摸了一下,空dàngdàng的,完全不熟悉,有些害怕,于是又躺下来,对着空气喊:&ldo;有人吗?&rdo;仿佛听到细微的声音,等了一等,没人回答。我叹口气,心想大概是半夜凌晨,大家都休息去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房间里静如鬼魅,半点睡意也无。我咽了咽口水,开始数数,&ldo;1,2,3,4……&rdo;还没数到100,就乱了套,再重头开始数,只数到79又乱了,我觉得这种机械重复、简单至极的事qg对我来说太有难度,于是叹口气,放弃了。伸出双手,朝空中胡乱挥舞了一阵,随即又颓然地垂下来。我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叹气说:&ldo;无聊!&rdo;觉得静得实在可怕,想要打破这种死水般的沉寂,我开始背白居易的《长恨歌》,有点声音总是好的。在海南养伤的晚上,一个人寂寞无聊,也是拿着一本古诗胡乱地念,本是催眠的意思。没想到念得多了,慢慢地居然能背下来不少。&ldo;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rdo;,背到&ldo;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rdo;就卡住了。自言自语:&ldo;下面是什么?哎呀,忘了!&rdo;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ldo;渔阳鼙鼓动起来,惊破霓赏羽衣曲&rdo;,于是又磕磕绊绊地继续往下背,中间也不知道漏了多少,反正不管,这种颇费脑力的活儿一时让我忘了眼前的黑暗。我跟自己较起劲来,绞尽脑汁,越背越起劲,颇有势不罢休的架势。待到&ldo;上穷碧落下huáng泉,两处茫茫皆不见&rdo;,后面就顺了很多。我握紧拳头,吼道:&ldo;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rdo;总算是一气呵成,出了一身的汗。似乎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我立即警觉地问:&ldo;谁?&rdo;半天都没动静。我想一定是自己听差了,疑神疑鬼。风言风语了这么久,觉得口渴。我撑起身体,手往旁边的桌子探去,尝试着找杯子。喃喃出声:&ldo;应该有杯子吧?&rdo;不知道为什么,眼睛一旦看不见了,特别喜欢自己跟自己说话。我想我不是不害怕,可是害怕有什么用呢。所以只好自己宽慰自己。手指像碰触到什么,我正要往里探,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说:&ldo;小心!&rdo;我惊得差点跳起来,失声问:&ldo;谁?&rdo;他走过来,将一杯水放到我手心里,好半天才说:&ldo;是我。&rdo;我这才听出他的声音,拍着胸口说:&ldo;宋令韦,吓死我了,刚才你为什么不出声?&rdo;他没回答,只说:&ldo;那个是药瓶,别乱动。水在这里。&rdo;我摸索着喝了一口,是温的,然后问:&ldo;你怎么会在这里?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rdo;他许久没说话,走过来拥住我,不断吻我头发,说:&ldo;放心,眼睛一定会没事的!&rdo;语气是如此的肯定。我不做声,他又不是医生!他问:&ldo;有没有哪里不舒服?&rdo;我摇头,忽然想起来,连忙问:&ldo;cao曹呢,有没有受伤?&rdo;他说:&ldo;还好,受了点轻伤,没什么大碍。&rdo;我放下心来,觉得眼睛有点痛,不由得用手摸了摸纱布。他按住我的手,柔声说:&ldo;乖,别扯,不能乱动。&rdo;我&ldo;哦&rdo;一声,窝在他怀里,探手摸他的脸,他任由我做乱。我说:&ldo;你来多久了?是不是很累?&rdo;摸到他下巴上满是胡碴,扎得手心疼,他一定在我chuáng边不眠不休,我觉得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只感觉得到他的心跳声,尚有一点念想。他没回答,只告诉我:&ldo;郑医生是全北京最有名的眼科专家,这里有最好最先进的医疗设备。&rdo;我点头:&ldo;嗯,我知道了,一定会好好配合。&rdo;他亲了亲我抚在他唇上的手指,低声说:&ldo;明天还有一个小手术,很快就好,不要害怕。&rdo;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过没出声。他仿佛感觉到我的紧张害怕,轻轻吻我gān燥的唇,只在嘴角流连,并没有深入。我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抬头问他:&ldo;会不会有事?&rdo;他坚定地说:&ldo;不会,医生说了不会有事,我保证。&rdo;我抱着他,叹口气,说:&ldo;令韦,我刚刚做了个梦。&rdo;他配合地问:&ldo;梦见什么?&rdo;我说:&ldo;梦见小时候,还有很多人,我爸,我妈,林彬,竟然还有我从未见过面的大姐。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还有一个姐姐,不过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我只见过她的照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梦见她,虽然从没见过面,但是我就知道她是我大姐。她冲我笑,招手喊我下来吃糖。我乐颠颠地往下跑,竟然不知道脚下就是楼梯,一脚踩下去,从上面滚下来……&rdo;他打断我:&ldo;不要多想!&rdo;我沉默了会儿,随即点头:&ldo;好,我不胡思乱想。&rdo;在梦里我以为自己死了,一家终于团圆了,这样想的话‐‐其实也挺好。他抱住我躺下来,说:&ldo;天快亮了,再睡一会儿。&rdo;他的呼吸chui到脸上,安抚了紧张害怕的神经。我终于说出来:&ldo;令韦,万一我真瞎了‐‐&rdo;他嘘一声,将我的头枕在他手臂上,说:&ldo;别说话,好好睡一觉!&rdo;语气不容抗拒。我叹口气,乖乖躺好。走一步,算一步,总有办法的吧,qg况再恶劣,总有解决的办法。我不怕死,可是瞎‐‐从来都没有想过,没有思想准备,我觉得最坏也不过如此了。第二天醒来,觉得着了火般热,呼吸都是烫的,手脚酸软,虚弱得似乎一动都动不了。朦朦胧胧地觉得房间里有人,一挣扎,立即听见cao曹喊:&ldo;续艾!你醒了!&rdo;柔软的声音传来:&ldo;cao曹,你也受伤了,别乱动,先坐下说话。&rdo;是他母亲。cao老教授的声音传来:&ldo;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rdo;我问:&ldo;cao曹,你哪里受伤了?有没有事?&rdo;他说:&ldo;没事,就手受了点伤,养两天就好了。你觉得怎么样,眼睛‐‐眼睛痛不痛?我去请医生过来‐‐&rdo;声音越来越喑哑低沉,几近哽咽无力。我摇头:&ldo;不痛,一点都不痛。&rdo;不想大家因我而内疚,转移注意力,说:&ldo;cao曹,我喉咙有些难受,想喝水……&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