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殡仪馆,小飞已经布置好一切,问我还有什么要jiāo代的。我摇头:&ldo;一切从简,这样就很好,反正既没有追悼会,也不用举行遗体告别仪式,就你我两人。&rdo;他摇头:&ldo;林艾,就两个人,林彬他‐‐走得,走得‐‐也太冷清了……&rdo;我看着他,用力说:&ldo;有你跟我就够了,其他人算了,生前都没做过什么,死后何须他们到场。&rdo;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通知我们,最快也只能到明天才能火化。小飞劝我:&ldo;林艾,先回去好好休息,这里的事你不用cao心。&rdo;我点头,林艾,你一定要挺住,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来。看见路边上的餐馆,才想起自己一天一夜滴米未进。虽然不觉得饿,还是走进去,点了一大堆的东西,qiáng迫自己吃下去。一勺一勺的米饭味同嚼蜡,食不下咽,不要说不是蜡,就真的是蜡,我现在也要吃下去。胸口堵着,胃里发酸发胀,几乎咽不下去。吃到后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机械地一口一口吞咽,就像全力以赴,誓死完成某样艰巨的任务。还是没有睡意,完全睡不着,闭上眼睛更加难挨。我脱下外套,开始打扫房间。角落里积了一层灰,地板也有了污迹,倒洗衣粉用刷子来回擦地。自然水还有些凉,我穿上雨鞋,一遍又一遍地冲。污水沿着水管哗啦啦往下流,发出一阵又一阵空dàngdàng的声音。厨房许久没用,台上沾了一层油腻腻的灰尘,桌椅全部擦了一遍。等到头昏眼花,直不起腰的时候,我喘气往chuáng上一倒,身体蜷缩成一团。将空调开大,还是觉得冷,半睡半醒,好像睡着了,可是外面的吆喝吵闹声听得一清二楚。就这样熬到了半夜,被铃声惊醒。一骨碌爬起来,从口袋里翻出手机,却呈关机状态,早就没电了,才反应过来,是林彬的手机在响。会打电话过来的只有欧阳水,这么晚了,不知道她有什么急事。接起来,出乎意料,却是欧阳水的母亲,问:&ldo;是林小姐吗?&rdo;我说:&ldo;您好,我是林艾。请问有什么事吗?&rdo;她的声音听起来低沉嘶哑:&ldo;林小姐,关于你哥林彬的事水水知道了‐‐&rdo;&ldo;轰&rdo;的一声,我说不出话来。她说:&ldo;我们竭尽全力瞒着她,绝口不提此事。可是刚才,她起来上洗手间,从医院走廊里的报纸上看到的‐‐&rdo;没想到她还是知道了,林彬的事,想瞒都瞒不了,大街小巷到处是报道。我问:&ldo;那欧阳水,她‐‐她还好吗?&rdo;她哽咽出声:&ldo;不好,qg况很不好,不肯相信,一直吵着要见林彬,病qg复发,现在气息奄奄‐‐主治医生闻讯正赶来……我跟她说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那是林大哥的孩子是不是。她qg绪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哭着说就算是死了,也要见林大哥最后一面。我们劝不住她,林小姐,你能不能来劝劝她?她或许听得进去。&rdo;我边走边穿上大衣,大半夜的路上冷清清的,根本没有出租车。我站在路中间,挥手拦下一辆私家车。那人紧急刹车,很不耐烦地说:&ldo;小姐,有什么事?&rdo;他这样的态度已经算是好的了,至少没有骂我想死闪一边去。我平静地说:&ldo;能不能送我去一趟市医院,这个时候打不到车。&rdo;他愣住了,随即说:&ldo;请上车。&rdo;我说谢谢。他边掉头边说:&ldo;小姐,放心好了,会没事的。&rdo;我点头:&ldo;嗯,会没事的。&rdo;车子朝黑暗中开去,仿佛看不到头。我狂奔,脚步声凌乱沉重,在医院寂静的走廊上来回激dàng,听起来y森恐怖。刚跑到病房口,看见医生护士推着昏迷不醒的欧阳水出来,领头的医生头上滴着汗,不断吼:&ldo;快!快!快!&rdo;所有人跟在后面跑。推车最后在手术室门口消失。我转头看见欧阳水的母亲,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唇色苍白,颧骨突起,神qg凄怆,眼泪水一样往下流,早就说不出话来。旁边站着的大概是欧阳水的父亲,经常在本地电台的新闻中出现。那么威严的一个人,此刻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双鬓斑白,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杂乱,眼睛里有血丝,憔悴不堪。我喊了一声:&ldo;伯父,伯母‐‐&rdo;他冲我点头,说:&ldo;林小姐,你好。&rdo;扶着妻子在椅子上坐下,脚步有些蹒跚。我咬着唇语气尽量平静地问:&ldo;欧阳‐‐水,qg况怎么样,还乐观吗?&rdo;他摇头,声音微微颤抖:&ldo;欧阳水身体一向孱弱,一直都有心脏病。我们要她拿掉孩子,可是她自己不同意。这次qg况很严重,打击太大,医生说她求生意志非常薄弱‐‐&rdo;我闭着眼靠在墙上,只能在烈火焚烧般的煎熬中痛苦地等待,似乎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意识已经抽离。此刻只有一个信念,不断提醒自己,那就是熬,一点一点地熬,什么都不想‐‐不然熬不下去。就连熬也是一种艺术。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医院方面传来消息,四月六日凌晨三点二十八分,病人欧阳水因病去世,抢救无效,当场死亡。宣布消息的那一刹那,欧阳水的母亲承受不住,立马昏死过去。她父亲哆嗦着站起来,一夜之间,仿佛平添了许多的白发。我赶紧扶住他,只是摇头,意思是让他保重,可是说不出话。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再多的苦难,只能挨下来,只能用肩头扛下来。除非死,有什么办法!她父亲一步一步挪进去看她最后一面。医生说:&ldo;欧阳先生,你看‐‐&rdo;指着欧阳水手心里的戒指,&ldo;欧阳小姐一直攥着这个戒指,直到最后一刻‐‐&rdo;她父亲终于忍不住,浑浊的眼泪滴下来,立即转身擦去了,半晌冲医生点了点头。我仰头,极力忍住眼泪,头顶一片白茫茫,照得人木讷无言,再多再多的疼痛全部沉淀在最深处,说不出来,半点都说不出来。她父亲出来的时候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医生眼明手快扶住了,他伸手推开,说不用。可是脊背不再笔挺,仿佛压弯了;脚步不再沉稳有力,似乎拖着看不见的重物。我想到林彬和欧阳水,还有他们那个来不及出世的孩子‐‐已经没有任何言语能够形容这其中的残忍。眼前一花,我一头撞到门上的玻璃上。医生过来说:&ldo;小姐,你jg神很不好,身体是一切。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出事。&rdo;我摇头:&ldo;没事,我还挺得过来。&rdo;我看起来有那么糟糕吗?居然说我会出事!那医生叹气:&ldo;小姐,死者已矣,请节哀顺便。再悲伤,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下去,你说是不是?&rdo;我点头:&ldo;是呀,总要好好活下去,谢谢你。&rdo;我拖着脚步要走,他担心地说:&ldo;小姐,你看起来很久没有休息了,真不要紧?这里‐‐&rdo;他指着我的眼睛说:&ldo;黑眼圈很严重,脸色很吓人。&rdo;我告诉他我睡不着。他叹气,低声说:&ldo;那需不需要打一针安定?&rdo;我摇头:&ldo;不了,过几天就好了。&rdo;快天亮了,还有很多事要忙。我跟欧阳先生告辞。他喊住要离开的我:&ldo;林小姐,林先生‐‐林彬‐‐还没有下葬吧?&rdo;我心一酸,点头:&ldo;没有,准备今天火化,已经选好墓地了。&rdo;他说:&ldo;能不能再稍等等?我想让他们合葬。&rdo;我转身看着他,等于说他已经承认林彬是欧阳家的女婿了。他疲惫地说:&ldo;欧阳水这么喜欢林彬,合葬的话一定是愿意的。不知道你的意思是?&rdo;我立即说:&ldo;我没意见。不过殡仪馆那边需要去说一声。&rdo;他点头:&ldo;这些事jiāo给我,你也要注意身体。&rdo;我说好。丧事由欧阳家cao办,规模自然又不一样。林彬的身份不光彩,欧阳水也是早夭,仪式简单,却十分庄重。到场的人虽然没几个,看得出来,身份都不是的一般人。我提前去停尸房跟遗体作最后的告别。两个人并排躺在一处,换了衣服,化了妆,躺在鲜花丛中,就像睡熟了一样。欧阳水左手的无名指上套上了那枚至死都念念不忘的戒指。我从口袋里掏出另外一枚,悄悄地给林彬戴上,戴得十分吃力,后来去洗手间抹了点洗手液才戴进去。然后将他们俩的手叠放在一起,只有无名指上的戒指闪耀出冷淡的光芒。你看,你看,俊男美女,郎才女貌,两qg相悦,互相倾慕……活着多好‐‐可是为什么偏偏死了呢!为什么偏偏死了呢!我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小飞进来,哽咽着喊:&ldo;林艾,别再伤心了‐‐他这么去了,也不后悔了‐‐&rdo;我看着他说不出话。他背过身去,说:&ldo;走吧,不要再待在这里,受不了‐‐哦,对了,外面有人找你,出去吧。&rdo;我摇头:&ldo;不了,小飞哥,你先走吧,我再待一会儿就走。等下遗体告别仪式和火化仪式我就不参加了。&rdo;他叹口气,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