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便九公子非嫡非长,又不似二公子那般手握兵权,但凭着陛下对他格外不同的宠爱、凭着长公子对他如兄似父的关怀、凭着各建功业的公子公主与他深厚的情谊
无论是将女儿嫁过去,还是让家中子弟趁机结交善缘,决计是错不了的!
感受到父皇一番用心良苦的明赫,依然傻乎乎并未往深处想,为何只有自己有如此殊遇?毕竟,从小到大父皇对他是最偏爱的呀!
他早把原因总结出来了:因为,父皇怜悯他被亲生父母抛弃,再加上他年龄最小,长得最可爱,陪伴父皇的时间也最长。
三月三,上巳节,城北行宫,车如流水马如龙。
乐师们拨动着雅致的丝竹管弦乐,行宫后园从山上流下的蜿蜒曲水池旁,坐满了华衣彩服的青年男女,欢声笑语不断。
今日,除却与明赫颇熟稔的李信家长女,许多人皆是第一回与他近距离接触,不免存了些逢迎拉拢之意,一时气氛愈发热烈。
今年二十五岁的明赫,其实并不热衷这等热闹社交。
他的生活,几乎可用“三点一线”来形容:工坊、铺子、回宫。
热衷为大秦造更多新奇商品多挣钱的他,每日忙完各处工坊铺子的诸事,便会第一时间赶回宫中陪伴父皇。
随着扶苏前些年成亲后,搬到咸阳宫外东侧另设东宫,他与扶苏幼时住的东殿,便顺势成了明赫的落脚处。
按理说,成年公子公主皆要出宫立府,明赫拖到二十岁,终是出宫挨着扶苏立了府。
但他在好几回听蒙毅无意间提起,陛下常念叨孩子们都大了,宫中不再如往日热闹了,便敏锐地察觉到:随着兄姊们出宫成家立业,忙于各自小家事业,坚持不立皇后、无人排解心中孤寂的父皇,难免有些怅然若失。
所以,他果断选择死皮赖脸拉着扶苏进宫,求父皇将离章台宫极近的东殿解封,留给他不时进宫小住。
那一日,扶苏虽无奈奖励了他一个“爆炒栗子”,父皇虽无奈嗔怪他仍是小娃作态,但明赫高高兴兴地知道:他们,皆是十分欢喜自己这样做的。
这样一来,明赫每日将工作与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除了兄姊与韩信少数他视作挚交之人,旁人等闲接触不到他。
正因如此,在咸阳城显贵间悄悄留下各种奇异传说的明赫,却是他们眼中最神秘的存在。
君王既改文人吟诗流觞聚会为相亲之宴,本意是让这流觞游戏的流程丰富起来,无需再拘泥于诗赋文章——他家小崽可不擅长文章。
但今日前来的贵族青年们,仍是兴致勃勃将它变成了斗诗比赋大会。
明赫着实并非雅人,虽跟着太傅读书识字,但他对诗词曲赋确实没半点天赋,是以,虽然他面上在笑语吟吟与搭话的众人交谈,心中却渐渐焦灼起来,只盼着顺流而下的酒觞,切莫流到他面前停下。
现场做出一篇几百字的诗赋,他真的不行啊!这般年纪的他,总不能再学幼时作弊当文抄公吧?
很快,原本极和煦的春日阳光,竟渐渐开始燥热起来。
升为卫尉令的韩信,只得开始指挥卫尉在水边搭建临时纳凉竹棚,明赫便命宫人们带着众人,先到树荫下摆着瓜果嘉食的桌旁等待片刻。
韩信趁着搭好一侧的空隙,不动声色扭头看了一眼被几个贵女围着热络交谈的明赫,悄悄摇了摇头。
九公子恐怕自己都未察觉到,他每每感到紧张尴尬时,便会只露出八颗牙齿假笑。
陛下这趟,恐怕是白费苦心了
这时,前方一名卫尉突然脚下一滑,险些一脚踩进水中,他手中带叶的削尖竹竿也跟着一歪,堪堪朝树荫下迅速倒去。
这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的变故,眼看下一瞬便要砸中那边惊叫连连的贵女们!
韩信面色骤然一肃,正要飞身上前去扶竹竿,却听明赫大呼一声“姑娘当心呐!”,不过眨眼之间,一道青影便从韩信身前掠过。
待韩信抬头去看时,对方已以快如残影的身姿,一手抓住竹竿一截,又将另一截递给那落水的卫尉。
卫尉急忙抓着竹竿借力,从半人高的曲水池爬上来,噗通跪在奔来的九公子和韩信面前,“小的办事不力,还请九公子责罚,还请韩大人责罚!”
明赫见无人受伤受惊,暗暗松了一口气,只命人带他下去换身衣裳,便让韩信众人继续忙活。
说完这些,他便扭头看向那身手极好的青衣女子,对方却毫无趁机邀功之意,早拖着那竹竿走到前方,跟卫尉一道搭起凉棚来。
明赫有些羡慕地多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眼,大秦果真卧虎藏龙,连个身形轻盈的女子,出手速度与力度都远胜于他
但他乃是今日这场流觞宴的主角,这单纯羡慕的几眼,看在旁人眼中就变了味,许多人顺着他的目光,暗中打量着这眼生的青衣女子。
遗传了嬴政基因的明赫生得高大英俊,长得颇有几分肖似父皇,虽气质全不似父皇那般沉雅威仪,却别有一番真诚亲和的吸引力,兼之他出身王族、性子和善,这般样样上等的翩翩俊美青年,自能让不少妙龄女子生出爱慕之心。
纵便王族公子不再封侯,但以陛下与长公子待九公子之心,他这一生哪少得了荣华富贵?
是以,当众人重回树荫下等待时,有担心自家阿妹落选的男子,用明赫刚好能听到的声音,跟身旁的男子小声嘀咕道,
“圣人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有人为博风头,竟这般越俎代庖,着实粗鄙无礼,全然不似公卿大家出身,倒似乡野之人”
“就是,这般不识礼数,也不知是如何混入今日这场宴会的”
在好几道男女的小声附和声中,明赫暗忖着,助人为乐不是大秦百姓最大的美德吗?
方才我也本想奔去扶的,只是没跑赢人家而已。看来,我在他们眼中也是乡野之人
这时,中途请缨去小厨房为众人准备酸梅汤的李信长女李沅,刚好端着木盘走来听到这话,原本带笑的脸庞顿时垮了下来。
她命丫鬟将木盘端回去,朝明赫请罪一声后,便径直朝围作一团嘀咕的几人走去,皮笑肉不笑道,“乡野之人?不识礼数?原来我叔公家女儿,来了咸阳竟会被人轻视至此,此事,我定会如实转告叔公”
这几个背后说人的男女,一听李沅称那青衣女子是她叔公家女儿,不由纷纷变了面色。
李沅的叔公,正是亲率数十万铁骑大军,为大秦镇守北疆的太尉李牧。
太尉,乃是秦国武将最高官职,位列三公。
他们父辈的官职虽亦算得上显赫,乃是堂堂三品大员,却远未到达三公九卿之列,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李牧的官职比他们父辈大了好几级,诸人又岂敢结下这梁子?
再者,李信身为陇西上将,其女之性子桀骜不驯,亦绝非他们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