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角
(修)
“陛下,今年的秋狝,可是要皇后娘娘随行?”王息一面问着,一面小心觑着魏越的表情。
新朝初立,要处置的事太多,他本以为皇帝定然是无暇出行的,可半月前,魏越突然又提起此事。八月已过,宫中本已默认皇帝不会出行,丝毫没有准备,奈何皇命已下,各署只得日夜准备,总算是赶上了九月中旬的出行。
王息虽是这般问着,但对答案却早已笃定,依照陛下对皇后那独宠的态度,要带去秋狝的人选定是不做二想的。
果不其然,魏越片刻未顿,直接回道:“不了。”
“皇后娘娘定然……”王息刚刚接了半句话,突然意识到不对——
方才陛下是不是说“不了”?
王息一时竟有些愣神,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陛下可是要哪位宫中的娘娘同行?”
孰料魏越一蹙眉,有些不耐道:“带她们做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纯粹去捣乱。
王息被他这理直气壮的反问一噎,但皇帝出行,哪里有不带妃嫔的。心头一时涌上数套劝词,但王息最终还是唯唯地保持了沉默:这位主儿压根不是听人劝的性子。
魏越突然决定要去秋狝,倒不是兴致使然,纯粹是为了引蛇出洞。
月前曲邵追着刺客的踪迹追去,果真有所收获,竟捉住了禹王之子。
若说禹王,也是一代枭雄,只是太心急了些。在占据了西北六州之后,便自立为帝,一下子成了天下公敌,三方夹攻,再加上西北异族趁机内侵,不出半年,势力便七零八落,他本人也在宛城之战中被魏越削了脑袋。禹王对自己的战败应当也有所预料,决战前夕已提前将家眷悉数送走,事后魏越搜遍全城,也未能找到他妻儿。斩草除根的道理他自然是懂的,但当年形势危急,他也着实分不出人手再去搜捕这些人。
现今既捉住了幕后组织者,魏越本以为此事早已了结,孰料他不过带了乔书出宫一趟,便又遇上了刺客。
虽是命曲邵戴罪立功去查,但魏越也明白,这人追踪打架是把好手,若是论起查案来,怕是刑部随便找个小吏来都比他经验老道。他实际也并未对此抱有太大的期望。
他本欲故技重施,再将刺客放走后顺着线索追查。但自那次宫外刺杀之后,对方便再无动静了。魏越琢磨着,那次抓捕也不是没有效果的,这般重创,背后那人怕是也元气大伤,不像先前那般派人来骚扰。
既然没有机会,便给他们创造机会便是。秋狝的时候需得出宫,便是如何守备也比不得在宫里的时候,正是刺杀的好机会。
至于对方知不知道这是陷阱?
魏越冷笑,知道便如何?这般难得的机会,他就不信,对方真的会白白将它放走。
不过,他虽然自信,但也明白此行当是有一定风险的,自然不愿意让乔书陪他走这一趟的。
准备秋狝的动静不小,在魏越刻意为之的情形下,没过几日,秋狝的消息便在宫中传了个遍,乔书所居的长乐宫也不例外。
魏越下了朝会之后,便惯例来了乔书这里,他过来长乐宫向来不让人通报,长乐宫伺候的宫人们早便习惯了皇帝的突然出现。见了礼之后,便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
这几日天气渐冷,殿内的门窗除早晚通风外都关着,魏越走到近前,王息正要去推门,就听见里面小宫女在闲聊。
“也不知猎场那边是怎样的光景?约莫是比宫里冷了许多,要带些厚衣裳才好。”
无意间听了这么一句,王息动作一顿,下意识地去看魏越:陛下前些日子还说此次秋狝不与皇后同去,这些小丫头怎么连带什么衣裳都商量起来了?
他转念又想,就按陛下平日里待皇后那态度,怕是谁也想不到,陛下今次竟是不让皇后伴驾。
瞥见魏越微蹙的眉头,王息心中一跳:这些小丫头也忒糊涂了,这些话也是能随便说的?若是陛下计较起来,一个妄揣君心的罪名怕是跑不了。
宫里头也讲究结个善缘,何况听着这声音,这小丫头倒像是皇后娘娘近前伺候的那个,若是真被陛下发落了,这帝后二人说不得又生出些嫌隙来,到时候陛下心里不爽快,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底下人。想着,王息便要推门打断这两个小丫头的谈话,免得她们再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
“骑装也要备好才是,娘娘难得这般高兴。”里头又传来另一道稍沉稳些的女声。
王息伸出的手被人拉住,瞥见那袖摆上的金色龙纹,王息一颤,忙收回了手臂,正要请罪,又见到魏越肃着一张脸盯着门上的纸窗。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王息忙闭了嘴,弓着身子退后了几步,悄悄地陪着皇帝一起听壁角。
殿内,清英听了这话,心里奇怪,蹙着眉问道:“娘娘平日里总是带着笑啊,桐君姐姐怎地看出来娘娘高兴啊?”
桐君摇头笑了笑,没回答。
清英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但桐君这般反应,倒是引得她更好奇了,当即放下手中的箱笼,腻到桐君身边,扯着她的袖子一叠声地求道:“姐姐,我的好姐姐——”
“好好做你的事,问这些做甚?”桐君被她闹得无奈,假作生气斥了一句。这孩子刚过来伺候的时候可是小心谨慎得很,日子久了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清英知道这个姐姐性子好得很,被斥了一句也没有害怕的意思,仍是缠磨着她不撒手。桐君无奈,最后只是含糊道:“等你跟着娘娘的日子久些,自然便明白了。”
清英觉得自个儿这是被敷衍了,有点不大高兴,撅嘴道:“我又不像姐姐同同玉振姐姐这般有福气,能打小便陪在娘娘身边。”
桐君和玉振都是乔书自陇州带来的陪嫁丫鬟,找常理讲,这些丫鬟都是自小伺候在主子身边的。
可……乔书这边可不合什么常理……常年在外头领兵,哪里来得什么丫鬟?她和玉振也都是出嫁前夕郡王妃匆匆选定的。
不过这里头的种种关窍,桐君却没有细说的意思,只是摇头笑了笑,并没有反驳清英的话。
清英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便抛下了先前的话题,好奇道:“嬷嬷们都说女孩家嫁人前后大有不同。娘娘出嫁前,什么样的啊?”
不同吗?……确实是不同的……
在陇州的时候,姑娘并不常笑,唇角总是抿得平直,周身的势威让人不敢直视……那会儿,她对姑娘是敬仰中夹杂着些畏惧的。所幸姑娘回府的时日不长,便是回来了也极少让人近前伺候。这般说来,她真正在姑娘跟前伺候,也只是出嫁后的这几年。
她瞧着姑娘掩藏起那一身气势,同后院的众姬妾言笑晏晏、在夫君面前温柔小意,连脸上都惯常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
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