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记得,当时自个儿的女儿,拿着一杆长枪过来找他,一字一句道:“爹爹莫要担心,乔乔会护着家里的。”
小姑娘人还没有枪高,因为吃的不好,身子瘦弱得紧,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模样。
这事儿过了也有十多年了,李父其实已经不大记得这场景里的细节了,只是当时的心情还十分鲜明——感动、愧疚、欣慰……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冲得他鼻子发酸、眼中也落下泪来了。
皇族的身份,在某些时候还是十分好用的;在京中那般混乱的情形下,李父都能脱身,能力也是不差的;再加上有个能征善战的女儿……从一个破落郡王到陇州的实际掌权人,也不过是几年的功夫……
不过,李父其实也明白,自己能将陇州攥到手里,大多还是大女儿的功劳:乱世最看武力,谁拳头硬,谁便是老大。
因为这些个缘故,李父对乔书的话甚少反驳,由着乔书在李景安跟前一点点地将事情揉碎掰开了跟他分析,其实说穿了也就是那么些事儿——
昭王虽也有赢面,但却不是赢面最大的那个,缺钱、缺粮、缺兵器……让听着就掬了一把泪。而这些东西,陇州恰巧都是有的……
陇州原不是什么富庶的地方,但如今这世道,哪里不是打得乱糟糟的一片,陇州却因着地势之利,与外头隔了开,唯有的几个缺口又被乔书领兵守得死死的。再加上陇州军向来走得都是精兵路线,兵役倒也不是很重,几厢叠加起来,这陇州成了乱世里的一块净土了。
这么安安稳稳积攒了几年,在外头一片焦土的衬托下,陇州倒成了有名的富地了。这么想来,倒也无怪外头那几方都或软或硬地想把陇州纳入自己的麾下。
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单论日后的好处言,自然是后者的大的。
而昭王这个人,单就他这些年的行事作风而言,乔书还是挺看好的。若是陇州倾力支持,成大事可谓是指日可期……观他以往的作法,也知这也并非“卸磨杀驴”的那等人,到时他们家在陇州内的地位可能不及从前,但尊荣总是少不了的。
李景安听着乔书对昭王的赞扬,当即脸色就不大好看,“他……他不好……”
李景安性子腼腆,甚少在背后说人不是,这会儿憋出这几个字来,脸上就已经是火烧一般了。
乔书挑了挑眉,李景安打小就爱黏着她,从来都是她说往东,这孩子不敢往西的,这会儿竟知道反驳她了。
乔书心里诡异地生出了几分孩子长大的欣慰感,当即柔声道:“怎么不好,安儿同姐姐说说看?”
李景安偷偷觑了一眼长姐,又忙低下头去,讷讷道:“他……好美人……”
乔书还等着自家弟弟的下文呢,等了半天这孩子竟不出声了,她有些费解地蹙了蹙眉。
昭王喜欢美人,这并非什么秘闻,依他的地位,多得是人赠他美人,也多得是美人愿意跟他。乔书对此不甚赞同,倒没什么指摘的,各取所需罢了:昭王爱姑娘们的好颜色,姑娘们或求庇护、或求钱财……总归没传出什么强抢的事儿来,乔书倒也不至于因此生出多大的恶感来。
倒是李父听到儿子的这话,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脸色倏地黑沉下来。
乔书也注意到父亲这难看的脸色,她想了想方才的话题,突然福至心灵,“昭王莫不是提了联姻罢?”
昭王府上虽是养了许多美人,却无正妻……若是用正妻的位置来换个助力,倒也是合算得紧。若是大事既成,这正妻便是未来的皇后了,于陇州也是一桩好事。
她问了一句之后,屋内顿时一阵沉默,乔书即可便知道了,自己定是猜中了。
她心中一喜,虽是脸上的表情还端着,但脑中却忍不住对26道:“任务有着落了。”
乔书在战斗部中,向来是最拔尖的那一批人,考核任务几乎都是一次通过,可这次在任务世界呆了这么久,还是一无所获……她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无从下手的茫然了。
26有些不乐意地哼哼了一句,【可昭王是个大猪蹄子!】
“大猪蹄子?”乔书有些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不是……我是说,昭王他花心得很,乔乔你若是嫁过去,岂不是要吃苦?】
乔书怔了一瞬,心中的不解更浓,“为何会吃苦?”
【呃……】26语塞了一阵,突然发现自个儿确实想像不来昭王给自家宿主苦头吃的场景。
不独26,便是乔书这一世的爹娘、弟弟都对昭王有些意见,对他的联姻之说不满得很。
任务完成的希望在即,乔书自然是动力颇足,顺顺当当地说服了父亲、将弟弟说通也没费多少时间,但到了李母这里,乔书却意外折戟了。
李母性子软,平日里总是夫君说什么便是什么,将“出嫁从夫”这一句话贯彻得极为透彻。乔书本以为只要父亲同意了,母亲这里总费不了多少事的。
可出乎意料地,李母的态度极为坚决,几乎一辈子没同夫君红过脸的李母,竟为了这事儿同李父冷战了起来。
“昭王乃是一代俊杰,母亲缘何不同意这门亲事?”对自家娘亲这态度,乔书也是费解地紧。
李母眼神温和地盯着乔书看了半晌,伸了伸手,将乔书揽了过来。乔书生得比母亲还高些,这么凑近了,倒像是她抱着李母一般。
李母也意识到了这点,她松了松手,向后仰了仰,打量着乔书的容颜,一贯温柔的眼神中溢出些伤感来,“娘……真是许久、许久、都没抱过你了……”
乔书最怕她母亲露出这表情,哪怕是对着十倍于己的敌人她都没有这么慌的。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却没能找到可以救场的人来。
她想了想,拉着李母坐在了床畔,把自个儿蜷成一团,缩在了李母的怀里。
李母被她这一系列的动作弄得一懵,待回过神来倒是忍不住笑了,只是笑着笑着却掉下泪来,“乔乔总是这般懂事……”
她伸手按住女儿,不让她看到自己的流泪的模样,“娘总是盼着……你任性一些才好。”
“娘不懂、不懂这时局,也不懂什么大势……娘只盼着自个儿的孩子能过得好好的……”
“姑娘家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儿,娘的乔乔这般好,合该被夫婿疼着、宠着……司家的那小子,娘看着就不错……”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总不该再拿着婚事来换什么。”
……
乔书听着她母亲这番话,倒是隐隐明白过来原因。她娘这是误会了,以为她父亲是要“卖女求荣”呢,怨不得这几日对父亲的态度这般差。
既是找到症结所在,解决便容易了许多,乔书颇费了一番口舌,同她娘亲解释了半晌,赌咒发誓自己嫁与昭王并无什么可委屈的地方,又在26的提点下,适当地表示了一下自个儿对昭王的钦慕,一阵子死缠烂打下来,总算让她娘亲勉强松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