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此,李建成心情很复杂。明州不战而降,是好事。刘黑闼被活捉,这颗钉子户就此玩完,也是好事。河北的大局就此已定,自己回去父皇必然奖赏多多,自己也能一举消除那些对他建功立业能力持怀疑态度的言论。可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一种由衷的遗憾。看来自己和二郎到底是不一样的,自己不可能成为二郎。罢了罢了,他是太子。太子就是太子,杀人征战不是他所必须要会的,他要学会的,是御人治国之王道。怀揣着这份复杂的情绪,他命刘宏基把城里刘黑闼和其余部都带了出来,又命诸葛德威明日来魏州见自己。然后掉转马头,飞奔会魏州。今天动了力,动了气,却换来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结局,他觉得有点累,想回去休息一下了。攻打完了刘黑闼,李建成却并没有急着还朝。不知不觉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在河北的习俗和长安不同。这地方连年征战,人能活着就已经是幸运,哪里还有什么闲心过新年。行军打仗收复失地平乱杀敌,每一天都在忙碌中度过,加之各地都一片破败死气,谁也没察觉到新年的到来。等到突然某一日惊觉,都已经是正月过半,元宵节都过去了。这才恍然大悟,急急忙忙的烧了点元宵大家趁热吃了,就算过完新年。洺州当年是窦建德的夏都,也是个好地方。可惜,如今经过刘黑闼这么起起落落折腾,再好的地方也被剥落成了个破败的死城。战乱真是摧残国家和人民,这天下急需一统。只有天下一统,人心安定,这老百姓才能安安心心的开始耕织生产,生儿育女。粮食多了,布帛多了,天下人能吃饱穿暖了,这国家才能富裕繁荣。可惜,这样的美好未来如今还任重而道远。一想到未来的重担只肩负在自己这个储君身上,李建成就有一种莫名的烦躁和兴奋。他即害怕又期待,害怕自己承担不住这一份大业,又期待自己能一举施展自己的才华,成就一番盛世,以证明自己也是个可以干一番事业的李家儿郎。不过现在,他首要任务还是处理掉那些恼人的叛贼反党,树立一下大唐的威仪。在洺州连斩刘黑闼及其旧部心腹十余人,看着法场上手起刀落,满地咕噜的人头,不由掩鼻。何苦呢?争这不该争的名分和天下。人应当个安天命,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刘黑闼在死前呼喊,说自己不过是在家种种地而已,都是高雅贤他们几个小人还了他。可笑之极,人若诱之,你心坚定,何以堕落?总是你自己动了心,吞下了诱饵,心甘情愿的去冒奉献,博这个镜花水月。到后来梦醒一场空,却又怪他人误之。真是好的坏的全让刘黑闼一个人说尽了。死了一个刘黑闼,河北还只是初定,后面要做的是还多着。河北不仅仅只有刘黑闼一个反贼,只不过他是主力,是搞得最风生水起的一个。当日刘黑闼起来出头,徐元朗这个见风使舵的小人眼看他得势就跟着蹦跶。现在刘黑闼已亡,那么徐元朗也该收拾收拾。二月,春风未起,冰雪未消。徐元朗也迎来了他生命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天,末日得到来。在他那绿豆大的鲁郡里坚持了没几日,就被破城而入。徐元朗也算是个久经沙场的老狐狸,拼了个鱼死网破,带了心腹逃出城去。鲁郡外是茂密的森林,他以为只要凭着这天设的屏障,就可以潜行暗走捡一条小命。却不知那树林里早已埋伏下了往日的仇敌对手,正准备用他的人头换富贵。所谓成王败寇就是这样,昨日你还是王侯,今日就不过是乱坟岗上一缕孤魂而已。将河北大大小小的钉子户一个个拔起,往大唐的箩筐里使劲扔萝卜。李建成干的是风生水起。不过,这些都是为大唐,为父皇做的。他还需要为他自己做一些事情。东宫冼马魏征说得对,这河北是个地杰人灵的地方。河北有田有地有人,倘若他能抓住河北,就比二郎抓住洛阳还要有利。洛阳固然也天时地利人和,况且还有库房里大把的金银财宝,可供使花。但洛阳没有人杰,洛阳这片地没有王气,经过隋炀帝一朝,染尽了奢靡腐烂之气,不可用之。而河北却不同,河北有人杰。山东的氏族豪杰都是天下响当当的人物,一呼百应,勤王辅政,将来都是可用之才。他这一次建功立业是一桩,联络这些氏族豪杰是二桩。手里有魏征这么一个牵线搭桥的好手在,何愁不成事。他有他的如意算盘,河北人也有河北人的如意算盘。天下一统已经迫在眉睫,大唐的气候已成,这是所有人都必须承认的。经过窦建德到刘黑闼,河北的大姓氏族豪杰们也不想再打了。再打下去,人都要死光了,还享什么福?当年他们支持窦建德,是觉得夏王有仁政,是个可以看一把的主。结果呢?去了趟洛阳,就被大唐秦王给连同王世充一起一锅端了。真是世事无常。后来起了个刘黑闼。刘黑闼是个什么东西?草莽庄稼汉而已,能成什么事?大家心里也是明白的。先支持他,也不过是想探探大唐的风声,看大唐陛下到底准备拿河北怎么办?结果呢?捅了马蜂窝了。大唐派来了秦王李世民,打仗那叫一个好,打的是落花流水。这也是该的,李世民嘛,威名远扬。可他煞气也够远扬的,一来就是往死里杀人。但凡有勾结关联的,通通一个杀字了事。好嘛,看来大唐的意思够明白了。行,你要我们死,我们不想死,那就能拼到底。这仗打了又打,刘黑闼是败了又起,大家拉锯战。现在,大唐策略变了,换了太子李建成来。一上来,这个太子殿下政策就很明确,既往不咎。只要愿意归顺大唐,绝对不翻旧账,通通一笔勾销。造反,那是极个别人的小问题,大家都是被胁迫的,没有办法才跟着造反。现在,我们大唐不杀人了,大家坐下来一起谈谈,最好共同发展,一起享福。这感情好啊,等得可不就是大家坐下来谈谈这句话。于是双方是一拍即合,很快水□融,亲的是蜜里调油。当年李世民来,河北人也是动过心思的。可惜秦王太煞,端的是接近不得。现在太子亲和有仁德,礼贤下士,广开门庭,有求必应。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人好事,大家是求之不得。况且太子就是储君,未来的大唐陛下,和这个唯一接班人搞好关系,百利而无一害。于是河北算是正式加入太子帮,和李建成栓一条绳子上共求富贵。看到河北收入囊中,李建成这颗一直悬着的心可算落了地。二郎有洛阳,他有河北。这样一来,可算有搞头了。春花谢,绿水澜。当东宫承恩殿后院那一池的荷花开遍,随风摇曳之时,大唐太子李建成终于从河北班师回朝了。宗室朝堂上下已经从陛下李渊日益焦急,翘首以待,喜气洋洋的神色上清楚明白的察觉到,秦王没戏了,太子的位置稳如泰山。李建成前脚刚到长安,文武百官们后脚就差点把东宫的门槛给踩断了。大唐律法明文规定,亲王不得于朝官有私交。李建成也知道这里边的利害关系,于是推说自己路途疲惫,闭门谢客。谁来都不见。相对于东宫的热闹,月华门日华门那边则冷清多了。自己武德殿比不得东宫,没有活水池子不说,连冰窖也没有。要用冰了,需得到大内的窖子里去拉。不过二哥的承乾殿也半斤八两,热得跟蒸笼似的,还不如他的武德殿呢。吐出口气,懒洋洋抬起手。滴溜溜的水声,银质的酒杯里倒上八分的水酒。他抬起头,看到青衫薄衣,半蹲着为他斟酒的李世民。“二哥,来了。”慢吞吞举举酒杯,算是打过招呼了。“嗯,来了。”李世民应了一声,把手里的酒壶往身边矮案上一放,从他手里一把提溜走那杯水酒,脖子一仰,一口喝下。“好酒,这天也太热了。”喝完了,呼出一口气,一屁股席地而坐。李元吉哼笑一声,懒散得在地板上摊开四肢,叹口气。李世民瞥他一眼,拿起一旁的酒壶自斟自饮。“刚才散了朝,父皇诏我入内议事……”“出了什么事?”李元吉一个打挺从地板上坐起。“河北和辅公佑不是都了结了?”“高开道引了二万突厥骑兵犯我幽州。”李世民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杯子里的薄酒。“又要打仗?”李元吉眉皱了皱。这大哥前脚刚回来,二哥后脚就又出征。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似乎就夹杂在这两个哥哥的轮番交替之间。李世民点点头。“父皇授我江州道行军元帅,驻守并州。”“什么时候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