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妈妈和阿姨都教过她不要相信陌生人,可袁缘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信任眼前这个温柔又好看的叔叔,虽然他有些太瘦了,似乎不如刚刚解开她绳子又牵着她手现在却正在揍人的叔叔耀眼,却更让她想依赖……于是愣愣地让到了一边。任这个叔叔松开手上本按着止血的伤口四周,仔细又谨慎地结着妈妈手上的绳子,那神色近乎是虔诚的,虽然他的血把那麻绳也全给浸透了……阳一一此时心中满是酸涩,从听见他问袁缘那句话开始……她就陷入了这种凶猛又缱绻的情绪之中……于是他解绳子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漫长的像天荒地老一样。手恢复自由的瞬间,阳一一立马就想去揭开蒙着自己眼睛的黑布,却发现根本酸麻无力抬不起来,于是还是他,帮她解开。在他指腹不经意触及自己面颊的时候,那久远的熟悉感,令她近乎落下泪来。眼前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人极不适应,她狠狠地闭眼,再不能忍受地睁开,对准他的方向,却依旧只能看清他模糊的轮廓……隐约是更瘦削的,带着些时光侵蚀的沧桑。没有谁会永远不变老……在视线恢复清晰的时候,她尽全力抬起手,抚上他眼角的细纹,然后双手捧着他的脸,隐约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开口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纪离……纪离……纪离……只有心头的呼唤在排山倒海的震撼里一声比一声清晰。她对他的爱情,依旧只有在心里,才敢那么放肆……纪离凝视着她通红的双眸,刚要勾起笑容,却突然听到袁凤栖的急喊:“小心!”他反应极快,抬头,刚好看到袁青躺在地上,吃力地抬手举着枪,枪的方向正好对着袁缘……“袁缘!”阳一一也看到了,大惊失色,本能地要站起,却因为腿还绑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扑在了地上,而在她摔落在地的几乎同一时间,枪声再次响起,那种子弹穿透入肉的闷响挑断了阳一一脑海中最后一根绷紧的弦。“我、操、你、妈!他妈的你回光返照还敢偷袭!老子杀了你!”随着袁凤栖的暴怒、袁青疯狂的惨叫和笑声,袁缘的哭声,和外面隐约可闻的警笛声,阳一一仓皇地解开自己的绳子,手脚并用爬了过去,抱着左后背中弹的纪离泣不成声……“你没事吧?你没事吧?”她用尽力气小心地将纪离从袁缘身上挪开,抱在怀里,泪珠大滴大滴地落在纪离趴在她怀里的俊美侧颜上,她措手不及般去擦,却越擦越多……“回答我……”纪离隔了瞬息才缓缓睁开眼,痛楚让他眉心紧蹙,可唇边还是晕开一抹笑容,声音不稳中还透着几分玩世不恭:“没……事,应该……没打中心脏……因为看到你这样……趴在你怀里……我还能感受到心跳加快……”“混蛋!现在是能开玩笑的吗!?”阳一一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现在几乎衣不蔽体的浪荡样子,可完全顾不上什么,只有他伏在自己麻钝的腿上逐渐清晰的重量,和他血液浸上自己身体的温度那样动人心魄……是真正要镌入骨血的温度……这辈子再也分不开的温度……此刻警察持枪冲了进来,纪离苍白的脸上表情有瞬息的变化,然后他颤抖着伸手掩了掩背对门口的阳一一的衣襟,冲她再挤出一个温柔如春风的笑容:“把衣服扣好……小十一……然后……等我醒来……”随后,他便在她怀里彻底昏了过去……“纪离!纪离!醒醒啊!混蛋!”阳一一按住他即将滑落的手,再转头冲那些神情肃穆又紧张的警察喊:“救救他!快!”幸好最开始袁凤栖报警的时候也曾说明了这里有人中了枪伤,所以随着也来了救护车及医护人员。纪离得到了很及时专业的现场救治,并很快送往医院急救。阳一一虽然紧张忐忑的坐立难安,却不得不跟随警察去拍照做鉴定以及录口供。她称自己前面只听见打斗的声音和几声枪响,是纪离一身是血的摘下了她眼罩,至于枪是谁的,他们又是怎样制服的袁青,她不太清楚。所有其他口供就交给袁凤栖去编,不用担心对不上。至于纪离,医生说那子弹是擦着他心脏边过去的,危险至极。经过了三次手术,终是暂时留下了一条命,可三天过去,现在依旧昏迷不醒。袁凤栖和阳祎说一定是他本来就累着了,因为自阳一一到北京后,他就几乎没有睡过。而阳一一其他什么都不能做,除了衣不解带地陪在他身边。之前那许多许多次,他是不是也是这样,在她的病床前从天亮坐到天黑,看着太阳起落改变着房内的光线,再一瞬不眨地望着床上昏迷的她,心中满是难以言状的情绪。是不是也是这样,既盼望着她赶快醒来,恢复健康,又希望两人这在双方清醒时从未有的和平与静谧永远保持下去……“……还是快醒来吧……别睡了好不好?”第四天晚上的时候,阳一一帮他擦洗脸颊时轻声呢喃着唤他,“再不醒来,我头发都快熬白完了,就不好看了……”他自然没有回答,于是她去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缠,再用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他手背上因为输液而扎出的针眼与淤青。随后她绕过那些管、线,将头埋在他颊边,再侧过来,望着他安静的侧颜,无声地看了许久,终于缓缓阖上了眼。梦里有人在温柔地抚她头发,触碰她额头、脸颊,这感觉太过熟悉真实,令她猝然醒来,然后对上他那一如初见时温柔多情的双眸……她很是回不过神来,第一反应竟是哑着声音喃喃问:“梦?”她的问题让他深邃漆黑的眼中荡出星光般璀璨的笑意,声音却低哑又微弱:“看到你这样躺在我身边,也应该是我的梦。”被戏谑了才面红耳赤地反应过来,阳一一稍微怔了一瞬便撑起身子想按铃:“我喊医生来。”“等等……”纪离牵住她手腕,见她回眸之后,便苦苦一笑说,“十一,我有话想对你说。”“先等医生来检查过了……”“外面是不是还有警察?他们还会急着找我录口供,很累……”纪离望着她的眼睛,见她不动了后,才又恳求般说,“先听我说完好不好?现在袁深的事情结束了,我再找不到任何理由牵绊住你了……”他说的卑微又心酸,阳一一却觉得心口痛的麻木,那样奔腾不息的情绪映在面上,却是僵硬与呆滞,她这样面无表情地正了正坐姿,再看向他:“你说。”可他反而隔了很久都没有说出话来,视线从她面上移向天花板,不带情绪地望着,仿如彻底迷怔。对这有满腹话讲却半个字也无法出口的感觉,阳一一再感同身受不过,因此她并没有催他。可她没想到过了那么久后,纪离说的第一句话却是问:“袁缘怎么样了?”阳一一愣了会儿,才柔声回答:“她很好,当时是吓着了,但毕竟年龄小还不完全明白,这两天阳祎和桑倚天在带她,听说又已经整天笑呵呵的了。只是再不懂事也知道是你救了她,每次打电话来总问起你,说救她那个温柔叔叔怎么样了,她可不可以来看看你,把最喜欢的玩具和软糖分给你让你开心起来?”纪离侧着目光,捕捉到她脸上逐渐温柔的笑意,也缓缓勾了唇角,只是有些薄凉的讽刺:“真是个可心的孩子。只是她一定也不知道,她口中那个温柔的救了她的叔叔,当初知道她在她妈妈肚子里时,一气之下喊来了全市最好的妇产医生,想要在她妈妈还昏迷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剥夺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利……”他声音微弱,却有穿透人心的悲伤与苍凉……阳一一胸口极闷极疼,不自觉地就哑着声音问:“为什么当时没那样做?……还有,那天为什么甘愿这样救袁缘……”纪离沉默了片刻,才微笑着答:“我记得很早前你怀我孩子那次说过,如果是袁深的孩子,你一定毫不犹豫地生下来。知道你怀孕的时候,我最的确是想,你打掉了我的孩子,凭什么怀他的?而后又给自己找了各种借口,包括有这个孩子对你会有何等坏处……可最后,只是怕你知道我做过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原谅我……当然,也许你本来就一辈子都不会了……可至少,你不会因为失去这个孩子而伤心,我发过誓再也不让你因为我的所作所为而伤心……呵呵,至于这次救袁缘,大概是这个观念留存太久之后都已经成为本能了吧……十一……你现在肯相信我爱你了吗?”阳一一不愿再见到他的苦笑与那期待又有些惧怕她回答的眼神,也或许是因为她自己眼睛太酸,她埋头,掩住了自己的脸。信吗?当然信的。如果在生死抉择时,他救的是她,她或许还能费尽力气找出些理由否认,可他救的是和他毫无关系甚至可能是厌恶的袁缘……她和别人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