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要你爸爸吗?”“不想,我恨他。”“噢,那你就不要吧。”生意场上付出一分都要收回成本的邹砚庭要是知道自己一打一打的“娃哈哈”收获的就是这样漫不经心的游说,肯定会活活气死。风风火火了一阵子以后,看儿子始终无动于衷,他也就有些绝望了。劝不动父母儿子跟他搬到省城,邹砚庭留下一笔钱给老父老母,颇为气闷地返回新家。邹扬在心里想,如果来的人是妈妈多好,是妈妈的话,自己一定跟她回家。热闹之后的冷清分外叫人无法忍受,他渴望小伙伴能够分分秒秒地陪伴在身畔。可是小姑娘现在疯狂地迷上了跳橡皮筋,整天一下课就呼朋引伴地簇拥着到走廊上跳皮筋。她身量娇小灵活,在皮筋上花样百出,如穿花蝴蝶般轻巧灵秀。分组的时候人人都愿意跟她一边,这些都极大的满足了小女孩的精神需求。邹扬找不到她空闲的时候,心中气闷,甚至偷偷剪断过她的皮筋。可是大大咧咧的吕品天压根没意识到这回事,直接将断口打个结,接着喊人出去跳皮筋。有一次,她跳皮筋跳的兴高采烈,邹扬想找她一起玩,被她拉着给自己牵线。他几度意欲开口跟他诉说心中的苦闷都被正在兴头上的吕品天打断。九岁的小男孩火了,气愤地推了她一下,小姑娘跳皮筋的时候本来就站的不稳,被这一推,立刻直直地砸到花圃的瓷砖尖锐的边角上,眼睛血流如注。准备前往教室上课的老师见了,慌忙把她送到医院。身后跟着好多同学一路惊惶地嚷“完了,吕品天眼睛瞎了”。三年级重新排班分到隔壁的季如璟听了这话立刻哇哇大哭,跑到她妈妈的办公室泣不成声,吕品天眼睛瞎了,这下她可怎么办。教导主任闻讯立刻上报给校领导,自己跟着女儿急忙赶到医院去看。小姑娘跟自己的女儿关系好,分班以后也经常来家里玩,想到这样一个水灵水秀的小姑娘以后要变成独眼龙,她也是一阵黯然。邹扬呆头呆脑地站在门外,愣愣地看毛玻璃里模糊的人影,心想,她要是眼睛瞎了,我把眼睛换给她成吗。季如璟扑上去打他,骂他混蛋讨厌鬼,他也不闪不避,更不为自己辩解。教导主任虽不喜欢这个少年老成的孩子(从事教育工作久了,她免不了希翼每个学生都机灵活泼,不要老气横秋。),但看女儿在人家脸上都抓出了血口子,还是动手将季如璟拉了回去。邹扬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痛,微微的还有些欢喜,心头默念,幸好不是只有天天一个人痛。他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补救,只想陪她一起痛也是好的。九岁男孩一直害怕孤单一人,所以在他的世界里,只要有人还在身边,那么就没有什么不可以忍受。医生出来以后也说万幸,只要再偏一厘米,她的眼睛就彻底没指望了。幸亏这宝贵的一厘米,吕品天保全了眼睛,却落下了一道再也长不好的瘢痕。因为离眼睛太近,危险,整形医院都不肯给她做磨平疤痕的手术。小女孩躺在病床上还不知道今后十几年会有怎样的际遇,她只觉得百无聊赖,一个劲儿嚷:“什么时候才能出院,我还要上学呢。”,听得医生护士皆为动容。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邹扬忽然意识到自己必须好好学习,因为他还得给吕品天补课。他就像武侠剧里打通任督二脉的武学奇才,脑子瞬间就好使的不得了。小姑娘从来没有意识到他是害自己这般痛苦的罪魁祸首。年少的孩子,打架前,打架中,打架后,一直都是朋友。每天放完学,邹扬背着书包直接去医院,给小姑娘讲完当天的课程以后再陪她说话。那个年代的病房还没有电视机,小姑娘的消遣就是盯着外面的梧桐叶上三更雨,一夜点滴到天明。住院的时日不算长,但五彩斑斓的世界突然成黑白两色,陡然的孤寂却叫她无法忍受。傍晚是她每天最期待的时刻,这时候同学会三三两两的来看她,给她带来各种有趣的小玩意儿。等到人一走,她又孤单的想要落泪。大概就是这种微妙的情绪,她跟邹扬忽然贴近了很多。小男孩满心愧疚,却有着莫名的欣喜,终于没有那么多人跟他去抢天天了。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只听自己一个人说话,吃自己给她剥皮的香蕉,向自己诉说今天医生又对她做了哪些事。邹扬告诉她心中的迷茫,为什么回来找他的人是他痛恨的父亲而不是自己一直想念的母亲。吕品天看他沉寂的面孔,忽然觉得心里像被什么捏了一下般,轻声道,别难过,我让我妈妈给你当妈妈。吴老板拎着两个饭盒给小朋友送饭。刚到病房门口,还没来得及推门进去,女儿就冲她叫唤:“妈,你给邹扬当妈妈。”她唬了一跳,疑惑地看病房里的两个孩子,到底怎么了。这边小姑娘已经催促小男生:“跪下啊,要磕三个响头,我妈才会给你当干妈的。”吴老板觉得有意思,摸摸他的头,笑道,扬扬,给吴老板当干儿子怎么样?邹扬被吕品天摁着磕了三个响头,含混地喊了声“干妈”,感觉怪怪的,看她笑靥如花,又忽然心里暖融融的舒坦。邹砚庭听说儿子在家闯了祸,连忙丢下手头的生意赶回来处理。邹扬照旧对他不理不睬,现在他有了干妈,对这个亲爹更加不稀罕了。邹砚庭沮丧的很,懊恼自己昔日的糊涂,造就了父子间难以消弭的隔阂。他买给儿子的衣服玩具文具,小男孩永远视而不见;就连他买回的零食,邹扬都碰也不碰。无论邹砚庭如何软磨硬兼,他始终不松口。在他心里,父亲是害得自己成为别人口中“野孩子”的罪魁祸首,自己原谅父亲,就是背叛母亲,这样母亲就永远不会回来了。小孩子的执拗就算是来的全无道理,也注定了根深蒂固。吕品天在医院里情绪越来越低落,整天闷闷不乐。她偷偷告诉邹扬,她想看最新出来的《童话大王》。吴老板没有给女儿零花钱的习惯,她总是直接帮女儿买好一切,这一切中自然不包括故事书。邹扬从小身上就没有放过钱,他知道爷爷奶奶挣钱辛苦,更加没有开口要的意识。一本薄薄的《童话大王》,此刻在两个孩子心中无异于遥不可及的圣品。邹扬在给吕品天补课时,她都魂不守舍。邹扬知道张奕舸家肯定有最新一期的《童话大王》,以前吕品天也多是从他手里借的书。但是他不愿意去跟那个男孩借书,小男子汉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这样做。邹砚庭买了一大堆补品送到医院,在走廊上迎头撞上儿子。小男孩脱口而出:“如果你能给我买最新一期的《童话大王》的话,我就叫你爸爸。”邹砚庭喜出望外,用颤抖的声音求证:“真的?”“嗯。”“好勒!。”邹砚庭一把抱起儿子,狠狠在他脸蛋上亲了口,眉开眼笑,“乖儿子,别说是一本什么《童话大王》,你要爸爸把书店买下来给你都行。”他欢欣鼓舞,以为什么《童话大王》是儿子给自己找的台阶,却不曾注意到邹扬死死抿住的嘴唇。小男孩不无伤感地想,妈妈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吕品天不知道他心中的黯然神伤,很开心自己可以有《童话大王》看。翻完整本书她还意犹未尽,嘟嘴道,等我长大了一定也写《童话大王》,郑渊洁写的太慢了,我都等不及看。邹扬笑笑,见她这般高兴,心里的伤感总算减轻了一些。他没有什么朋友,天天在他心中就跟爷爷奶奶一样重要。祖孙三人还是留在了本地。爷爷奶奶侍弄了一辈子鱼啊菜啊,舍不得那些小生灵;邹扬也不肯跟父亲去省城,他的朋友都在这里。邹砚庭拗不过自己的血亲,只得找泥瓦匠给家里盖了幢小洋楼,也算是尽了孝道和父子亲情。学校里不再有人骂邹扬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反而有不少人羡慕他父亲从省城给他带回的新衣服新玩具,甚至那个时候刚出来的小霸王游戏机他也有一台。小孩子也是极其现实的生物,可以纯真美好,也会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邹扬成绩好了,又成了有钱人家的孩子,周围不知不觉就围满了同伴。这些同学也未必都有什么多叵测的居心,只能说所有人都会本能地追逐金光闪闪的事物。眼角的伤疤没有给当时的吕品天留下多深的心理阴影。吴老板给她设计了一个将头发散开,在前面梳一个歪歪的小辫子的发型,既显得俏皮又可以借额发遮住眼角的伤疤。那道伤疤,看惯了的人不觉得,乍一看,却是颇为骇人。大人们皆无奈,只求她年岁小,将来慢慢会长好。转眼的工夫,这个城市的冬天早早来到,带着一场鹅毛大雪。江南的雪,是应若柳絮随风舞,纷纷扬扬,只一夜,便是银装素裹的世界。早晨起床一拉窗帘,呵,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浮生万物,都覆上了纯白的颜色。学校里最热闹,兴奋的孩子们打雪仗,校长还带头堆了一个老大的雪人。有老师贡献出自己新买的水果萝卜给雪人添鼻子加眼睛。邹扬跟几个男生偷偷躲在角落里玩擦炮,这东西在吴老板眼里无异于洪水猛兽,坚决不准吕品天碰。小姑娘看着眼馋的不行,追着邹扬要玩。邹扬被她追怕了,只得分了几个给她,千叮咛万嘱咐,擦完以后赶紧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