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正是夜色浓郁时,厢房内的灯已经熄灭了,只有窗外的月色落进来一缕,床榻边悬出来的那只手被月色一浸,便润上一层泠泠的润光,恍似皓腕凝霜雪。
这样一只手,衔香带月,只一眼,便要燕惊尘挪不开眼。
最要命的是,粉嫩的指尖距离燕惊尘的脸不到寸厘。
燕惊尘的呼吸都在刹那间屏住。
彼时他半个身子已经出了床榻底下,整个人卡在这里,动都不敢动。
幸而,床榻上的人并没有发现他。
他继续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往外挪,他甚至都没有站起身来,而是一直匍匐在地上离开。
盛枝意悄悄睁开眼去瞧,正瞧见他攀爬时隆起的脊背。
少年人身强体壮,前些时候受的伤现在似乎对他已经完全没影响了,灵活的像是山间矫健的猎豹,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屏风后。
盛枝意缓缓闭上眼眸,心想,原是从净室进来的。
——
燕惊尘从净室溜出来,翻到屋脊上,一路避开丫鬟私兵,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窗时,他才听见自己的心头“砰砰”的跳。
他依靠着门缓缓滑坐下来,左手摁在胸口间,一闭上眼,便都是盛枝意悬在床榻边的那只手,他闭上眼,似是能在自己的身上嗅到盛枝意身上的冷梅香。
他头后仰靠在门框上喘着粗气,少年人的喉结与唇瓣都散着青涩的朝气与隐隐的渴望,片刻后,沉沉的吐出一口气来。
他望着从窗外落进来的一缕月华,想,盛枝意瞧见了那些东西,只要稍微用些手段,便能查出来顾云亭与柳惜娘之间的事情了。
那明天的及笄宴,应当也办不成了。
燕惊尘在京中这段时间没少打听关于盛枝意的事情,也听说过盛枝意不少“光辉事迹”。
以前做姑娘的时候,盛枝意就没少跟人掐尖斗艳,旁的女子名声都是温婉柔顺,擅音擅舞,盛枝意的名声是争强好胜,擅马球擅骑射。
她在贵女圈里有一批自己的闺中密友,身份全都是比她低一些的,这就说明,盛枝意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喜欢做主导的那个人。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选中顾云亭做夫君的缘由,她挑选人,要顺从她,而不是压制她。
而这样一个性子的女人,在得知自己夫君与旁人私通后,能做出来什么?
她一定会休夫。
一想到盛枝意会休夫,燕惊尘便觉得心口都一阵阵的发烫,像是一股火在心底里腾腾的烧,那难以窥探的青山,似乎为他拨开了一层雾,向他邀来。
他努力向上攀,便能瞧见一条蜿蜒的路。
青山远,春光好,他想来尽赏,想吞花卧酒,偏镜里花难折,他蹉跎良久,也不得其法。
幸苍天怜他,他竭尽全力,终于有了来拜访的资格。
他沉沉的吸了一口气,静静地等着盛枝意的反应。
但奈何,这一整夜间,四时苑都没有半点声音。
这一整夜,燕惊尘都没能睡着。
他在床榻间横卧,瞧着像是睡着了,但其实人醒着,一直绷着一条弦,等着听外面的动静。
京城的冬夜冷而寂静,屋内无灯,月探屋更明,星辰如水间,风声轻袅。
这样静的夜,连回廊外的脚步声都听不见,连带着他的期盼也跟着一点点落空。
盛枝意知道了这件事,为什么没有动静呢?
他揣着沉甸甸的疑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第二日天方泛白,燕惊尘才堪堪睡着。
他睡也睡不安稳,怀着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入了一个旖旎的梦。
梦里,盛枝意便那样横卧在床榻上,眼眸上挑,恣意胜然,向他遥遥的伸出一指。
美人醉灯下,左右横流波。
他在梦中沉溺,衣袖堆叠间,海棠红晕初妍,杨柳纤腰鬓乱。
直到厢房外的回廊下传来丫鬟们搬动重物的声音,燕惊尘才猛地惊醒。
他再醒来时,天光大亮,明媚的阳光透过木窗纱面落进来,将一切照的分毫毕现,整个房屋内都泛着晨起时朦胧的柔光,他拧着眉坐起身来,便察觉到腰腹间一片黏腻。
昨夜——
燕惊尘闭了闭眼,一贯没什么表情冷面上浮起了一丝诡异的粉。
他慢慢爬起身来,去净室冲了一通冷水,随后换上衣裳,出了顾府。
今日他月休,不必点卯,倒是能多看一日这顾府的情况。
今天,是顾婉玉及笄的日子。
顾婉玉早早便从夏雨阁内起身,由着丫鬟给她打扮。
今日她及笄,寻来的衣裳也是最好的天青色纱织云雾裙,将她整个人裹起来,墨色的黑发柔顺的滑落下来,被盘成玄月鬓,其上簪了一支琉璃玉簪,远远一望,蔷薇和月,娇柔映窗。
她生的白嫩,又如同诗中所说的“江南烟雨”般纤细媚润,玉色一裹,楚楚可怜。
丫鬟伺候着顾婉玉点妆时,顾婉玉忍不住问旁边的丫鬟道:“前些日子的玉山,可有给我摆上?”
一旁的丫鬟正拿出一对艳白色的玉耳坠,闻言垂下头去,声量很轻的回答道:“回三姑娘的话,夫人未曾取用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