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尼听了差点儿跳起来,他恼火地大叫:“汤姆!你的脑子也出了毛病吗?!”“那我先回去准备。”朝他颔首,乔托对邦尼的叫声置若罔闻,来到门边向他们告别,嘴角浮现出温善而又带点儿无奈的笑容:“晚上见,汤姆,邦尼。”汤姆闭上眼,握住了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挂坠:“愿主保佑你。”“愿主保佑我们。”乔托轻声说着,阖上了木门。离开小石屋后,他并没有回去蒙托庄园或者托尔托里奇小镇。乔托顺着贫民窟外的铁轨继续朝南走。贫民窟再往南有一个靠海的小村庄,在墨西拿港口繁荣起来以前它曾是西西里岛北部通往亚平宁半岛的必经之地,而随着墨西拿的日渐繁荣,更多的人搬去了托尔托里奇定居,留下的多数是留恋故居的老人或是生活相对贫困的村民,这个小村庄也就渐渐衰败下来。乔托很快找到了村庄内唯一一位铁匠的房子。他敲门走进屋时,老铁匠葛莱尔正坐在窗边的小木桌前休息。他已经年过半百,衣服外露出的橄榄色皮肤上总能找到或深或浅的皱纹,脸上像是脱了水的皮肤更如沙皮狗的皮肤那样层层叠叠。他的眼睛早年在炼铁的时候被火星烫瞎,常年用黑色的布条遮着不叫人瞧见,失去光明的生活让他的听力变得非常灵敏,甚至能从脚步声中判断出熟人的身份:“乔托?”“你还好吗,葛莱尔?”乔托微笑着上前给了老人一个拥抱。“老样子。塔尔波喜欢往外跑,我就待在家里喝点儿酒。你知道孩子大了总是管不住的。”葛莱尔拍了怕他的背,他已经有很多年没再干过铁匠的活儿,胳膊却依旧有力:“你是来买面具的?又打算干什么坏事了吗?”“葛莱尔。”无可奈何地叫着他,乔托颇感头疼地笑了。老葛莱尔和他的孙子塔尔波在十多年以前从切法卢搬来了这个村庄,他们是墨西拿为数不多的铁匠之一,墨西拿制造铁具的工厂建起以前常有人来这儿定制铁具,后来铁匠的生意也被工厂取代了,便很少再有人提起过他们。不过葛莱尔还有一手谋生的绝活儿:他擅长做人皮面具,不少人因此来光顾他,这些人对他失明的身体状况往往非常满意,因为他们通常用这些人皮面具做伪装来干些非法的行当,而一个瞎子是不能把他们的身份透露给什么别有用心的人的。乔托从前没少来买过面具,当然,他没去做什么非法的事儿,顶多就是参与镇上男孩们一些捉弄女孩子的小把戏。“好了,不管怎么说,我可不能不做生意。”葛莱尔大笑着拍他的肩膀,领着他到后屋挑了两张面具。乔托饱含歉意地同他解释自己时间有点儿紧不能再陪他,就不做逗留,又沿着来时路折返回了托尔托里奇小镇。他轻松地在镇上借到了一些渔民的衣服,在换上它们之前他给自己的胳膊和腰上缠上了几圈蓬松的布料好改变自己的身型,然后讨了杯苏打水来,向里头撒了些辣椒粉喝下去,顺利地让自己的嗓音变得沙哑。等到乔托戴上面具在码头租到一艘小渔船,已经是下午五点。他在市集上买了两条刷着玫瑰花酱汁的香喷喷的煎鱼,填饱了肚子就跳上船佯装出海。在海岸线边藏起了半个脑袋的夕阳像极了西西里的柑橘,挤压得变形的果瓣溢出甜蜜的橙色汁液,被孩子们调皮的手晕开,深浅不一地扩散在海天相接的缝隙里。乔托把船泊向渔人们捕鱼的海区,一路上碰见不少正要返回码头的渔民冲他幺喝:“嘿伙计,快天黑了,你怎么还往海上划呢?”“得了吧,今天我可是一无所获,被老婆赶出来了!”他学着渔人粗犷的说话方式,用沙哑的声音朝他们大喊。他们无一不对他报以同情的目光和爽朗的大笑。所有的渔船都消失在视野中以后,乔托将船停在海面上,点亮了船头的煤油灯。他扣紧马甲窝在船身里,在海波的微微起伏中耐心地等待。潮湿的海风在黑夜降临后一股脑刮向海岸,他感觉得到他的小渔船也在缓慢地朝远处的海岸漂动。大约过了两个小时,乔托等到了这天从亚平宁半岛驶向墨西拿的最后一艘汽轮。他搓了搓发凉的双手,稍微把船划近了一些,拎着煤油灯站起了身,向那艘体积庞大的汽轮挥手。很快就有船员注意到了他,汽船的探照灯打到他身上,他听见有人拿着喇叭对他喊:“发生什么事了?你需要帮助吗?”“是的!我的手脚都抽筋了!上帝啊,可千万别把我一个人丢在海上!”乔托伫立在猎猎作响的海风中朝他们喊着,本就喑哑的声线在风中显得更加的虚弱狼狈。水手们抛下铁索接纳了他的小渔船,他攀着他们扔下来的绳梯故作吃力地爬上了汽轮。船上承载的大半是货物,也有不少赶往西西里的旅客,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没有足够的钱购买船票,所以都被驱赶着挤在甲板上,乔托同样如此。他趁着船员们不注意,偷偷溜进了客舱。这艘汽船的客舱被分为十来个独立的房间,地毯的铺设和房门的设计都不难让人看出它们仅供贵客休息。四周没有特意派遣的守卫,乔托不确定那位日本使者朝利雨月先生住在哪个房间里,他只能见机行动。船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到达墨西拿港口,他的时间不多,可他并不紧张。事实上乔托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青年党打出可以行动的信号,他也知道就算自己没有打出信号,青年党们都会执意按原计划行动——但是他们会更加留心,因为谁也不能保证乔托是不是真的在船上发现了什么陷阱。而乔托准备做的,是找到那位朝利雨月先生,想法子劝说他易容以后跟着他一同下船,再前往布鲁尼庄园。这样做的话,青年党们找不到朝利雨月,就会及时撤退以避免落入圈套,而朝利雨月也能够安全地被送往布鲁尼庄园。乔托从衣兜里摸出一块老旧的怀表,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遗物,他从没让它离过身。他藏在拐角搁放送餐车的小隔间内,正打算看一眼时间,忽然就听到了一串悠扬的笛声。他怔了怔,转而便忍不住翘起嘴角一笑。那是东方人的乐器。他想他知道那位日本使者在哪个房间了。☆、撒旦王的脚步作者有话要说:已修——201414本来准备存稿等到七月一号再开,但是我……我果然不适合存稿啊【。这个月大概日更或者隔日更,我尽量日更!下个月开始绝对日更咳咳,另外,这文真的有女主,女主是个女的,相信我,我就像娜迪亚一样真诚!笛声停下后,房间内并没有响起交谈的声音。乔托敲响了那扇门。就像他料想的那样,给他开门的人就是那位日本使者朝利雨月。不像多数身材矮小的东洋人,朝利雨月的个头甚至比乔托要高,白皙的皮肤也瞧不出多少东洋人的特征,如果不是他一身显眼的打扮和并没有西方人那么深邃的清秀五官,乔托更愿意相信他有着日耳曼血统。朝利雨月穿着一身日本阴阳师的狩衣,宽大的衣型累赘得像是教堂内一些神职人员的白袍,不同的是他还戴着一顶高高的黑帽,东洋人的身份显而易见。乔托暗自替他捏了把冷汗,他几乎可以想象当朝利雨月以这副打扮下船时,青年党在看清他的脸以前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逮住他的场面。“您的晚餐,先生。”把用来当做掩饰的送餐车推到跟前,乔托嗓音沙哑地说完,就动手揭开了一个菜盖,同时不动声色地注意着这位日本使者脸上的表情。朝利雨月在一开始看见乔托的时候显得有些迷惑,而等他看清了餐盘中的人皮面具,神情立刻便由迷惑转为了惊讶。但他没有出声,仅仅是飞快地将目光转向了乔托。这令乔托松了口气。他发现朝利雨月的眼眉细长,让乔托忍不住想起“剑眉星目”的形容,可这个男人乌黑的眼仁里闪烁的目光温和而沉稳,即使是面对让人措手不及的状况,也表现出了可观的冷静。乔托一向认为相由心生有一定的道理,他对东洋的文化也有过一些了解,在他的印象中东洋人多数内敛智慧,朝利雨月的反应已经让乔托相信自己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恕我冒昧,朝利先生。”乔托低声开口,一口日语流畅却不可避免地在某些发音上带点儿口音,但他有自信面前这位日本使者能够听懂自己在说些什么:“待会儿下船以后会有危险,无论如何请您务必要做好准备。如果您信任我,请自己偷偷下船,到距离港口最近的那间旅馆门口来找我,我会把您安全送到布鲁尼公爵的庄园。”他说话时总习惯看着对方的眼睛,眼神坦诚而真挚,总在诱惑着人去相信他。朝利雨月同样不由自主地打量着他的眼睛,他已经从诧异中缓过神来,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没想到下一刻就被“咔哒”一声开门的动静给打断——隔着一条走廊,对面那间房间的房门被推开,一个军人模样的男人走出来,他的身型修长而结实,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脚步声,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扶在腰间插着手枪的枪套上:“出了什么事吗,朝利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