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她是知道他的。听展眉说。基本只要是女人,下至八个月上到八十岁,常开颜一概以相同的眼神对待。“走吧。”一直没有出声的灰色西装终于开口了。赊月整个人蓦的一僵。那清清冷冷的音调。太象了。回头看?不回头?假装甩头发偷偷回头看一下?可她的大兵头哪来的头发甩?乱了乱了。整个人都乱了。终于回头的时候已经只看的见那挺拔的背影。单手插袋的走路方式。是他。真的是他……整个人都痴了,只能看他的一步一步越走越远。步子迈到门口,他却兀然停止,微微偏头,沉静的目对上赊月圆睁的眸,留下意味深长的一瞥。“赊月?”展眉捅了捅忽然变成泥塑的女人,“怎么了?”“啊?”被展眉的动作惊的抖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在发呆,急急的扯开笑容,“没事啊。”“心情不好?”一个同事有些关切。“才不会呢!”回答的人却不是赊月,刚进公司的小妹很肯定的口气,“林姐是哪种天塌下来都可以顶着的人。”是吗?怎么她自己都不知道?赊月的笑有些无奈。“就是就是。”另一个人也很同意小妹的看法,赊月是她们的老板也是偶像哦,虽然公司那么多年发展不是非常好,可是是因为林姐不大在乎利润,更喜欢给她们成长和发挥空间罢了,“林姐的性格那么好,才不会莫名其妙不开心呢。”“没错!”又有人点头附和,“要想想,象赊月姐这样后天致残的人哪有象赊月姐这么开朗的!”而且她向来不介意别人当面讨论她的已经残废的手哦……赊月听了没再开口,只牵动嘴角扯出一个更深刻更甜美的笑容给她们。然后低下头,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笑容不再深刻,只淡淡挂在唇边。这时有风风火火的人闯了进来:“各位不好意思,老娘来晚啦!”“要罚酒的!”有人起哄,其实根本是茶话庆功会,庆祝云想服饰又一季进入最受欢迎服饰的前十,哪来的酒。“没问题啊!”老娘倒是满爽快的,管他有酒没酒,答应了总是没错的,“老娘一定干他个一一八十一杯。”“为什么是一一八十一?”展眉晃了晃脑袋。“因为是一杯一杯喝到八十一杯啊!”这个这个,还是很好解释的。老娘叫丁灿,云想的首席设计师。她的到来引开了其他人的注意力,赊月暗暗松了口气。只是,刚才的那一瞥……头有些痛了。之后半天都有些魂不守舍,下的士的时候居然还忘了给钱。呵。她觉出自己的好笑了。走在回家的巷子里,看从自家园里探出的桂花树,似乎又到花开的季节了。小巷很老了,班驳的墙壁已经长满了青苔。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冒出首诗。门前旧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呵,十六君远行啊。好象,就是她的写照。“洋葱头,这里是上个月的质量损失,这份是顾客满意率,这份是企化的报告,……基本上今天的行程就差不多这个样子啦,基本是满的,没什么帅哥要见的话就照这个安排就去做了。”展眉以她惯有的语速霹雳哌啦的拉完一坨。一早就有人奇怪当时为什么她会提展眉当秘书。即便众人印象中展眉傻里傻气,疯疯癫癫,其实换过几个秘书,就只有她跟的上自己的步伐。“有人管自己老板叫洋葱头的吗。”赊月单手将记录里的一些要点键入备忘,看也不看展眉一眼,故做严厉的说。展眉却毫不被她的冷淡语气影响,直接给她看两个鼻孔:“哼,这说明我诚实啊。老板,以人为镜啊,明显是洋葱头啊,我马上立刻很及时的给了你反馈,你还没给我加薪。”赊月笑了出来,不语的单手在键盘上飞舞。“每次看你单手打电脑都觉得叹为观止。”d,比她双手还要快,真是不平衡。展眉愤愤。“魏征小姐,这么快就又开始拍你老板的马屁吗?”赊月忙完手上的,抬起眼看着整张脸写的清清楚楚“我不平衡”的红毛狮子头。“一早就这么容易激动,昨天回家聆听太后教诲了?”高扬的鼻孔瞬间低下,有气无力,嘴角下滑成钩月状,无言的委屈:“不知道虾米郎又给她刺激了,搓麻搓到一半跑回来叫常老大抓我回家。”摆摆手,不提啦,昨日愁归昨日愁:“赊月,昨天你好象情绪也不大对哦,就是庆功茶之后。”兀的一惊,谁说展眉不通晓人事,表面却只波澜不惊的浅笑:“怎么这么说?”“乱猜的啦。”受不了的耍了耍头,展眉把脑袋里乱78糟的灰色因子都耍了出去,好啦好啦,世界是光明的,空气是新鲜的,“我出去做事了。”目送着展眉由外带上门。其实向来是羡慕展眉的。二十六岁,不通晓人事?谁信?只是她总是可以轻易的将烦琐的复杂的关系抛在脑后,活的轻松愉快。轻抬起手捏了捏眉间,呵,确实有些魂不守舍的,因为看见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的人。小的时候阿婆说过,她第一个会喊的是妈妈。第二个是爸爸。第三个就是望日。严望日。他的名字。虽然幼时的记忆早就支离破碎,只残下发黄的画面,却张张都有他。三岁,一起跑到放电视的桌子上,不知道是他还是她,不小心按下电源开关,震耳的声音骤然响起,两人都被吓的哇哇大哭。四岁,他长水痘,她却抱着他不肯离开,大人摇摇头妥协,反正都要出,干脆一起出掉也好。五岁,看楚留香看的着迷的不行,遂都取把扇子在家中天天摇来摇去,自命楚流香。七岁,她用弹弓打狼狗,被狼狗追杀,是他在狼狗要咬上她的那刻护上她的身体,从此他手上有了不可磨灭的伤疤。……有人说过,主的左眼是太阳,右眼是月亮,所以他对世事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句话大概是真的。不然为什么越是美得教人心悸的事物越是幻灭得越快,想起古龙笔下王怜花的自白:“我宁愿做一只永远蛰伏于黑暗的蝙蝠,也不愿做一只被所谓的光明烧死的飞蛾。”像盗火的普罗米修斯,像取经的唐玄奘,对美好事物的追求的过程似乎都隐寓着艰难而不可预知的危险。而普通人的幸福,更是脆弱的一碰即坏。那一天和其他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出门的时候阿婆暖暖皱皱的手还摩娑过她和望日的手。学校的生活繁琐依然。趁上课看了欢乐英雄,喜不自禁,和同桌描述起王动的三天一小洗五天一大洗,被班主任捉个正着。被拉出去批判的时候眼角瞄见望日微笑着摇头的样子。中午吃饭的时候,学校的广播里插播了条新闻,由于劣质工程,延庆桥倒塌,死伤74人。忽然觉得心神不宁。化学课的时候,和望日一起被班主任叫了出去,心中的恐慌如黑洞般扩大要将人吸进,右手不觉揪紧了衣摆。望日偏头看了看她,眼神黯了黯,抽出插在袋中的手握住了她的。心停跳了一拍。抬头的时候望日的目光并没有离开。看见他眼中的沉稳内敛,发现自己平静了不少。但是踏进办公室的那一刻,心还是开始漫无边际的下沉。街道的姚阿姨满脸悲肃的坐在那。“你们要有思想准备。“班主任轻轻的说了声,似是无法再在办公室呆上一秒般的快步离去。“望日,赊……“姚阿姨才叫了他们名字便似说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赊月,你们的父母和阿婆……当时……去给新店剪彩……在桥上……抢救无效……”姚阿姨已经泣不成声。“不可能!”赊月的心终于落到了最低,重重的击打在地上,痛的全身都开始发抖,脸上早已爬满了泪,“你骗人你骗……人……”“赊月。”望日将她拥进怀中,加重语气示意她冷静一些,尔后对着一直抹眼泪的姚阿姨非常平静的说,“谢谢你来告诉我们。”葬礼很简单,在延庆溪边举行的集体葬礼。或许只有当如果巨大的牺牲摆在人们面前时才会让人明白所谓的贪官到底会有多大害处。望日一直很平静,没掉一滴眼泪,完美的处理一切相关事宜,成熟冷静的不似一个刚丧亲少年。只有一直被他握着手的赊月感觉到了他的颤抖,他用一切理智压抑的感情,只因为,仅存的两个中,起码有一个,必须是清醒的。没有下雨,天依然是蓝色,太阳依然从东边出来。最讽刺的,这样一个人生最灰暗的日子,居然有很明媚的阳光。回到家开门的时候听见邻居的老太太轻声的说着:“作孽啊,两家死了五个人,只剩下2个孩子。”进了家门,望日拉上了所有的帘布,让房内一片阴暗,又跑到楼上取出了许久没玩的插卡机。大人们送给他的十岁生日礼物。插接口,插电源,望日一声不响的独自忙着。赊月含着泪手足无措的看着,然后就接过一个他塞来的手柄。魂斗罗,望日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望日泄愤似的疯狂杀戮,但是抽搐的双手却越来越不听指挥,终于ga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