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就在眼睛一睁一闭之间,天明了。
有人急匆匆敲门:“裴大人,出事了!”
裴训月睡得熟,红姑却警惕,立刻翻身下榻,更了衣,轻轻将门开了条缝。
“我家公子还没起,大人何事?”
来敲门的正是林斯致。他看见卸了妆的红姑,一愣,垂了眼:“那,劳烦姑娘转告裴大人,有急案。早膳已在前厅备下了。”
红姑答应,佯装要取水洗漱,跟着林斯致往院子里走了几步,心里却生疑。什么急事,需要上任第一天的新官这样匆忙处理?
僧录司本是个临时机构,借了一座民宅权当起居办公之处。三进四合院,从东厢房出来往正中的院子里走,刚好能透过重重宅门远远望到大街。只见那宅门深深之外,耀眼的金色占据街道,一半是明黄,一半是白雪,刺得人睁不开眼。
“什么东西那样亮?”红姑不由得问。
“是利运塔的废墟。”林斯致叹口气。
红姑微微愣住,又往前穿过垂花门,才看清了废墟的面目。老人讲利运塔利的是国运,当真没错。若非举大梁之力,怎能造得出这高可齐天、容纳七百僧人的巨塔?即便如今成了残垣,也有寻常房屋的几十倍高。
遮云蔽日,占据数条街道。金壁依旧辉煌,可惜无数佛像倾倒其中。或凶或慈,叫人触目心惊。
越走近,越是有股灾后废墟独有的腐尸气。
忽然,不远处响起一阵阵锤鼓之声,敲得极急促用力。“怎的清晨有人敲鼓?”红姑疑惑。
“对,敲得是咱们僧录司门口的路鼓。这是有案子了,正击鼓鸣冤呐。我来喊裴大人,就为了这件事。”
“死的是当今皇后亲戚——在本地有名的方丈化虚。”
二人一时无话。雪昨夜停了,四周白茫茫。一片萧肃之气浑浊地笼住僧录司。忽然吱呀一声,蓦地把林斯致和红姑都吓了一跳。
原来是裴训月开了门。
“烦请带我去正厅。”她穿着一身利落男装,说。
就在僧录司上下为突发命案焦灼的时候,几十里外,北坊最北的密林中,一座焚尸炉正燃起青烟,司炉人笑眯眯地盯着地上的裹尸袋。
“来活了?”他问。
两个提着裹尸袋的壮汉点点头。“行,按牌子交钱。”司炉人说着,指指炉旁的木牌,上面清楚写明:男尸五百钱、女尸三百钱、八岁以下小儿一百钱。
最末尾还有一行加粗大字:僧人除外,僧人一两。
“宋昏,便宜点儿呗。您看这位,虽然剃了发,生前可是酒肉都来。谁不知道他早就还了俗?我看,收个五百钱就够了。”其中一位壮汉笑道。
被称作宋昏的司炉人不语,戴上手套拉开裹尸袋仔细检查。“好新鲜,”他捏捏尸体肌肤,“昨晚刚死的?”
“咦,居然有个直戳心脏的伤口。”宋昏扒开尸体的衣服检验后背,果然看见一处只比针孔略粗的伤痕。
“果然是名昏眼不昏,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壮汉笑。
“没记错的话,这是化虚方丈吧。”宋昏站起身,“他不是借住在朱知府的宅子里么。”
“是,昨晚意外被掉落的钉子戳入背上,死了。朱老爷叫我们把他拾掇干净,火葬。”
“噢,意外。”宋昏点点头,就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