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靠近了,谁就离罪恶不远。
下半夜。
北坊本来一潭死水的官场,因为裴大人的到来,霎时如滚水炸开了锅。
其中,最积极张罗迎接的,要数暂任僧录司副主事林斯致。
僧录司是皇帝在利运塔倒塌后临时设立的机构,一主僧人疑案,二主佛塔重建,事务繁多,经费吃紧。副主事一职由工部推诿到礼部,又被礼部移交太常寺,最后偶然落到林斯致这个资历颇浅的太常寺卿头上。
太常寺卿主国家祭祀,常常出入利运塔。林斯致虽是科举一甲出身,又对佛塔熟悉,但他年轻且出身寒门,想一举调动北坊司法、工程二力来辅佐僧录司,难如登天。
谁知,正主事一职,在如踢皮球一般被朝廷各部商量了几月之后,竟直接由皇帝下了令,派给镇北侯的公子。
此旨一出,朝堂哗然。镇北侯裴氏功勋何等荣耀。裴李共天下,是早些年的老人言了,如今裴家虽然势头渐弱,但根基依旧非凡深厚。
据说这个裴松还未弱冠,体虚多病,常年据宅不出。虽恐无才,然而身世显赫,想必人脉广泛,暗助颇多。
林斯致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了救星赴任的那一天。
然而,他见裴松的第一面,就出了大洋相。
那一晚,林斯致派好仆妇小厮恭候,将锦褥熏笼齐备。自己沐浴焚香,穿着官服,准备一肚子敬谦的见面语,站在僧录司门口,彬彬有礼为裴公子掀开马车的帘。
不料,帘子一开,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其次,是车厢里一股浓浓的酒气直朝他鼻子扑来,差点叫人熏了个趔趄。
身着华服的公子闭着眼,软绵绵靠在俗艳婢女的身上,想必就是裴松。林斯致顾不得礼节,仔仔细细眄了几眼。
好么,不是说病弱公子,据宅不出?
原来是个上任头晚还要聃溺酒色的废物。
林斯致见状,只好吩咐下人将裴公子扶出车厢来。裴松身材倒确实瘦弱,整个人笼在大氅里晃晃荡荡如一张纸。林斯致出于礼节,伸手虚扶一扶,不料,哗地一声——
裴松吐了。
热气腾腾,杂粮粥一般泼在林斯致崭新的官服上。
众人一时大乱,寻来帕子脸盆,什么能接的器物都拿来接着,可裴公子还是一路吐到厢房门口。临进门前,婢女朝林斯致嫣然一笑:“林大人辛苦,我家公子酒后闹腾,烦请大人送来些锦绳,束在被上,好叫公子今夜安睡一晚。”
林斯致忙不迭地答应。此时只怕有人叫他找个铁兽笼关住裴松他也肯照做。正吩咐手下人去拿麻绳,忽然见那方才还醉卧榻上的公子,忽然有些清醒,红涨了脸,睁着一双眼直直地盯着他瞧,同时嘴里说些什么。
四周来来往往忙碌仆从,又下了大雪。林斯致听不清,只看见裴松在做口型。下人们端来热水毛巾请他去更衣洗手。他身上污秽,索性转身,走了几步路,浑身一凛,反应过来那嘴型。
来来回回,只有两个字。
——“救命。”
林斯致赶忙回头,却见裴松那间卧房,已经将门,牢牢关住了。
满地苍茫大雪,院中人来人往,独那扇木房门紧闭,如同昏睡巨兽一只鸦涩的眼。林斯致站在雪中一会,终究摇了摇头。
定是自己看错了裴松的口型,他心想。
挖眼金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