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神色难得怅然若失,“我在身后,看到先帝撑着腿,走得很吃力,但是很稳。然后我就不怕了。”
林徵跟着老太太来过这里无数次,第一次听她说起此事,不禁听得入了迷。
老太太从荷包里,摸出两颗松子糖,递了一颗给林徵,另外一颗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她抿了抿糖,脸上一片满足,“我喜欢吃糖,蜜饯。他说吃太多糖不好,我听话得很,就变老了再吃。我活够了,不怕死,到死都甜滋滋的。”
甜味在林徵嘴里蔓延开,他也喜欢吃糖,学着老太太那样抿,笑眯了眼,将不舍压在了心底。
归国刚见到老太太时,林徵就差点没大哭一场。
比起离开时所见,在梦里所见,老太太明显苍老,矮小了许多。
这些天林徵陪在她身边,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总是眯着眼睛打瞌睡。
那时候的他,生
怕她会一睡不醒。颤巍巍贴着她如苍老的枯树根般,却始终温暖干燥的手,他方能回过魂来。
林徵是大清派去西洋游学的学生,开始他学的是绘画。
老太太向来尊重他的喜好,说学绘画很好,大清有几千年传承下来的绘画技艺,并不比西洋差。但人不能固步自封,学学别的,也能长见识。
他先到的是法兰西,后来辗转到了英吉利。在看过无数的教堂,与不同于大清的西洋建筑之后,喜好变成了建筑设计。
拥有绘画的基础,加上自幼到大所学的数学工科等知识,林徵在刚转科时颇吃了些苦,后来总算步上了正轨。如今学成归来,他已在工部的建造司谋了个职。
在西洋七年,他经常做梦。梦到顺义的点点滴滴,那些刚吃到嘴边总是突然醒来,总是吃不到的美食。
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实则比云朵还柔软的老太太。
他此生唯一的亲人。
林徵很不幸,他出生在恶月五月,天生裂唇。出生时,父亲生了一场急病走了,他被视为不祥。村子里的族人,决定将尚在襁褓中的他扔在山上,向震怒的山神赔罪。
他又算是这个世上最幸的人,被领着学生来测绘,大清最著名的水利大师荷叶救下收养。
回到京城后,荷叶将他送进了大清最好的医馆,顺义学堂的附属医馆,接受了无数次的唇部修补。
林徵的嘴唇比以前好了许多,至少发音口齿清
楚了。但据医馆的大夫说,他还是不满意。
当时的太上皇齐佑曾说过,若是以及麻药水平,缝线再好些,有去除疤痕技术,效果会好很多。
齐佑还说,已经有麻醉药,以及止痛止血的药,这已经是医学上了不起的进步。
荷叶终身未婚,她收养了无数的孤儿。她不像其他养儿防老的人那般,让养子养女们给她养老送终。养大之后,就放了他们出去闯荡。
朝廷全权负责如荷叶他们这些老臣的养老,从宅子到身边照顾的人,饮食起居一应俱全,无微不至。
荷叶并未要求孤儿们都随着她的姓,若是记得原来生养父母的,还是用原姓。
若是不记得的,就姓华,华夏的华。
这是荷叶写信问过齐佑,他在亲笔回信中的建议。
林徵姓林,荷叶说是纪念一个长辈林大牛。林大牛也是鼎鼎大名的农学家,他与荷叶一样,乃是包衣奴才出生。
从包衣奴才,一举成为了专攻“肥料”农学大师,天下种地的老百姓无人不知。
林大牛,张松,张柏,林绣绣。。。。。。
花岗石墓碑在太阳底下闪烁着冰冷的光,他们深刻在墓碑上的名字,随着映出冰冷的色彩。
墓碑上的他们,是世人皆知的“顺义”派,最早跟在先帝齐佑身边的一群伙伴。
齐佑在两年前已经驾崩,“顺义派”如今只余下荷叶一人。
林徵在西洋悠转,每到一地,洋人听到他是大清而来,对
他十分礼遇。哪怕有其他想法的,也忍着不敢当面发作。
大清的地位在那里,战舰在海上威慑巡逻。西洋人的商船,还在各个港口等着与大清做贸易。
无论是红毛番,佛郎机,法兰西与英吉利等等,都与大清有国书使节来往,双方互相派遣学生前去学习。西洋各国,皆保证大清国民在他们土地上的安全与尊严。
从西洋人敬佩与恭敬的态度中,林徵作为大清的百姓,与有荣焉。
当时齐佑驾崩,驻在法兰西的大清使节,通知了他们这批留洋学生。使节在法兰西的驻地会有吊唁活动,并不对他们做强行要求,一切在于他们的本意。
因为齐佑早就有遗诏,他的丧仪从简,无需大肆操办,守灵哭灵。使节遵从他的遗愿,只是私人小范围的吊唁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