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寅进了大堂,快步上前见礼。李光地起身让到一旁,抱拳还了礼,暗自打量回去,没错过他斯文脸上的隐隐焦急。
李光地说不出什么心情,曹家乃至其姻亲李家,在江南经营日久,权势富贵过了头。
这次齐佑突然来到扬州,作为两淮盐官,康熙心腹亲信的他,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应当是真急了。
旋即,李光地又暗地自嘲,曹寅哪轮得到他来惋惜。
康熙没给曹寅递消息,打着让他置身事外的主意,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出任两淮盐官这么多年,积欠下几百万两盐税,他功不可没。
可惜康熙的一番苦心,曹寅想要置身事外,这些盐商岂会放过他。
曹寅疲惫的脸上浮起笑,恭敬地道:“王爷前来扬州,奴才未能前来相迎,实在是奴才的失职,请王爷见谅。”
齐佑摆摆手,招呼曹寅坐,“你是汗阿玛的奴才,不是我的奴才,无需这般自称。我这次前来,没能提前给你递个消息,也是因着差使要紧,不宜对外公布,故而你无从得知,不知者不罪。”
曹寅坐在长凳上,听着齐佑不高不低的声音,温和的神色,心里更加没底。好像是凳子上有钉子,坐立难安。
对于齐佑其人,曹寅当然有所耳闻。先前未曾蒙面,如今初次见到,见其年轻俊秀,温文尔雅,浑身上下散发着书卷气。
如若
不事先知道身份,只会当他是贵人家的读书人子弟。
曹寅已得知,齐佑来到扬州之后,以雷霆手腕做出的连番行动。他越是不动声色,越是令曹寅恐慌,比见到康熙还要紧张几分。
毕竟与康熙有深厚的旧情在,与齐佑却没有。
齐佑见到曹寅,首先想到的是《红楼梦》。曹雪芹挺有自嘲精神,贾府上下,只有门前的石狮子干净。
真正的曹家,连石狮子都不干净。曹家的富贵,全都来自于内务府,来自于民。
康熙赏赐曹家多少银子,那是他的事情,也是曹家的本事。
只江南制造与苏州织造,各处的织造都臭不可闻。
任何人到了某地,出任某个官职太久,随之而来的就是如苔藓般,在暗中滋生蔓延的腐败。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当是康熙。
公私不分,职权混乱。曹寅作为江宁织造,却又兼顾盐官的差使。
康熙几次下江南,都是曹寅接驾。曹家大兴土木,园子修得富丽堂皇,恍若仙境。
银子从何而来,康熙心里一清二楚。
若是分责任,两人各占一半。康熙五分,曹寅五分。
曹寅在来的路上,想到的种种理由。在面对齐佑时,该如何应对,此时全派不上用场。
半晌后,曹寅望了眼旁边握着茶碗,悠闲吃茶的李光地,心一横,说道:“不敢瞒王爷,我接到了扬州盐商们的消息。说是王爷占了他们的仓库,开仓售盐。他们不服,扬
言要状告王爷,强占民财。”
这消息未免到得快了些,齐佑笑笑,哦了声,问道:“这些年来,盐商共欠了多少盐税?”
曹寅微楞了下,如数答了,叹了口气,无奈说道:“王爷,从我接手盐务的差使时,早就有了巨大的亏空。这些年来,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未曾厘清过。王爷,您是不清楚,里面的一团烂账,就是想要从头算,都不知从何算起。”
齐佑面带微笑,好奇问道:“既然亏空这么多,汗阿玛让你承担了多少亏空?”
曹寅愣住,嘴里苦涩蔓延,这里面又是一本烂帐,不知如何答是好。
齐佑换了个方式,问道:“你欠了户部与内务府多少银子?可曾想过终有一日,这些银子你必须要还回去?”
这下,曹寅不但脸白了,连嘴唇都跟着泛白,后背冷汗直冒。
花无百日红,康熙之后,曹家没了君臣情分,就是曹家覆灭之时。
曹寅深知,曹家几百万两的欠银,加上江宁织造的肥差,就是悬在曹家头上,随时会掉下来的利刃。他不得不替偌大的家族考虑后路。
齐佑问出这句话,曹寅更是心如明镜。哪有能做到天衣无缝的事情,世上从不缺聪明人。
曹寅深吸一口气,努力平缓了下心情,苦笑道:“王爷,曹家所欠的银子,我会想方设法还上。可是盐商们的状告,却无法置之不理啊。”
齐佑笑了起来,说道:“你赶路也辛苦了
,先回你扬州的宅子去歇着吧,明日早点儿到王其昌家的仓库里来。对了,你多带几个人手,你既然当着盐官的差,这事儿你也该出把力。”
曹寅愣在那里,尚没能摸清齐佑的套路,莫名其妙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