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差一点点,我想去方便一下。”太子吭哧着,急中生智,想了个借口出来。
康熙笑着说道:“那快去吧,方便完回来继续写。”
太子暗暗松了口气,忙应下后朝恭房走去。听到身后
的齐佑在用拉丁文说着什么,康熙干干笑了几声,用汉文在答:“今晚就先练到这里吧,外面凉,咱回屋去。”
太子顿了下,前后一想,顿时想明白了,止不住偷笑。
齐佑说过要自己练习说拉丁文,康熙定是自己跑去与他用拉丁文对话,最后被难住了。
想到康熙也在齐佑面前吃瘪,太子彻底松弛了下来,方便完后,愉快回了屋。
康熙吩咐梁九功送来了点心,齐佑小口小口啃着栗子糕,喝着牛奶,翻看着他带来的册子。
太子那点愉快很快消失无踪,顾不上吃茶水点心,赶紧埋头苦写。等写完之后,齐佑已经吃喝完毕,磨好了墨汁,写起了先前他所说的细则。
不止太子好奇,康熙更加好奇,两人走过去,站在了齐佑身后。
太子见到齐佑提笔,在纸上写下“顺义皇庄现状”几个大字后,用极为简单,且通俗易懂的几句话做了总结描述。
接下来,齐佑用尺与西洋画的炭笔,在纸上画了纵横相间的表格。
从十年前起,将包衣奴才的人数,土地亩数,稻谷小麦玉米等三种主要庄稼的产量,亩产量,人均产量,婴儿出生数量。照着条目,一一对应着将数字填写在了表格中。
太子瞄了眼康熙,见他看得目不转睛。他同样难掩惊讶与激动,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七弟,你做这个出来,想要用在何处?”
齐佑答道:“汗阿玛明后
天召见朝臣与庄主们用,到时候汗阿玛就不用辛苦与朝臣们打嘴仗了,直接让他们人手一份,先看了再说。用数据事实说话,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朝廷办事效率低得令人发指,做一件事情,你来我往扯皮,废话轮番说,没个几个月出不了结果。
哪怕是敌人来犯,都快打到京城了,他们还能连派谁迎战都要来来回回商议许久。
眼见就要入冬,包衣奴才承包地种冬小麦是赶不上了。但春耕的时候,一定要将土地承包制推行下去。哪怕不能全部推行,至少要推行一大半。
再者,齐佑先前见到太皇太后的身体状况,他难过归难过,现实的问题却横在了眼前。
冬天老人向来难熬,若是太皇太后没撑过去,齐佑就要面临着守孝的问题。旗人对守孝没那么严苛,齐佑作为曾孙,不是嫡长,只需要守过五七就行。
太皇太后身份尊贵,加上康熙的敬重,停灵哭灵移棺,一套庄重繁琐的礼仪下来,齐佑估计两个月都够呛。
庄稼粮食这些,还不是重点。重点在每拖延一天,顺义的包衣奴才们就得多受一天的罪。
寒冷冬天的乱葬岗,不知又会增加多少枯骨。
京城的权贵们冬天赏雪,春天踏春,酒席宴请歌舞升平。
雪对穷人来说,就是掩埋他们尸身的遮羞布。春天对他们,从来就不是希望的开始,而是面临着青黄不接,食不果腹的困窘。
齐佑
其实没打算修顺义的城墙,他只打算修路,修水利,修县城里的宅子。
春天的流民多,他能早点将这堆朝臣们搞定,就能把他们送去顺义以工代赈。
到时候他就算走不开,顺义还有林义诚在,夏师爷在旁边帮衬,能对付到他回顺义,
太子再仔细查看齐佑填写的数字,从中看出了端倪。田亩不变,包衣奴才的人口年年减少,粮食产量亦逐年降低,丰年尚好点,荒年就低得离奇了。
除了今年,小麦的产量提高得不多,但稻谷产量,陡然增加。包衣奴才的人口,也有所减少,却没往年那么厉害。
尤其是婴儿出生人数这一栏,好多年都是一两人,今年居然增加到了二十五人。
太子不明白这些数字从何而来,顾不得康熙的看法,不解问道:“七弟,你的数字会不会有错,粮食产量,好似比庄头报上来的多一些。”
齐佑答道:“这些数字,都是我从皇庄得来的一手详尽数据,至少九成九准确。”说完,他抬头看了眼康熙,很快垂下了头。
康熙神情一滞,气得瞪了齐佑一眼。这个小混蛋,他在这个时候,还不忘看自己的笑话。
齐佑与达春报上来的产量肯定不一样,多的都被达春捞了去。加上包衣奴才的人口,达春报上来的,比实际的要多三成半。
这三成半,康熙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冰冷的数字,背后是一条条消失的人命。康熙说不出
心里是什么感觉,入夜后着实有些凉,凉意似乎从脚底升起,后背阵阵发寒,他下意识拢了拢衣襟。
太子狐疑地四下打量,问道:“七弟,你的数字放在哪儿了,我怎么没看见,你从何处抄写来的?”
齐佑笑着说道:“太子哥哥,我在顺义的时候,给所有的包衣奴才都修过屋子,他们每家每户我都去过,全部都认识。人口多少,我都记着呢。还有,土地多少,粮食产量也一样。”
太子愣住,神色复杂。若索额图是“索三眼”,那齐佑则是四眼,五眼,十眼。
齐佑不怕太子问,学会他做事的方式,甚至还愿意耐心多解释一些:“我在顺义修屋子的时候,明白了一个道理。所用到的数字,一定得准确。就好比修建房屋,数字就是房屋的地基。数字不准,地基打得不牢靠,哪管你花里胡哨吹上了天,就只是表面光而已,屋子过不了多久,轰地一下就倒塌了。”
太子琢磨了一下,很快就想通了,他心下激动,干脆跑去搬了两把椅子过来,一把给康熙,一把自己坐了。守在一边,伸长脖子兴致勃勃看着,不时发问。